忽而,前头有人重重的咳嗽着,“吭”“吭”接连不断,吵醒了好几个将士,嗓门大的只喊他别吵,一声还没消停,另一边也闹起来,窝在地上打滚,叫着“肚子疼”。

其他将士见三四个都歪着身子,不敢怠慢,点了火去找医师。

后方一时间乱糟糟的,将士逐渐围聚起来,看她的两个小兵被喊过去照看腹痛难耐的人。

顾云盼醒了醒神,趁四下无人,轻手轻脚朝树林里跑去。

·

再行两日,军队就要出古道,山崖背面,是茫茫草原,胡人领地众多。

解北淮正在和霍文衡推演,如何避开金人属地,绕东而行。

灯芯灭了两次,霍文衡侧身去换。

外头吵吵嚷嚷,打断了解北淮的思绪,他稍一沉吟,撩开帘子,喊来一个骑兵吩咐道:“去后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骑兵正要掉转而去,铁勒快步跑过来,面上有些焦心,如实禀报道:“军中有几个将士突发急症,下官刚去看了一眼,上吐下泻的,看着遭罪。”

解北淮凝眸,“差人去喊医师,军中备着些止泻药,你着人开火熬煮。”

“医师已在诊治,说是吃错了东西,怕还有将士再犯,观其症状不像寻常腹泻,正要询问翻查干粮呢。”

铁勒耸了耸肩,他块头大,得知此事,跑前跑后,甲胄之下,早已冷汗津津。

解北淮心有疑虑,他治下严谨,军中干粮由押运官负责,最忌混入杂物、毒物,想来他也没那个胆子玩忽职守。

何况今日只开火做过一锅米粥,军中上下都喝了,其他人未有反应,反倒是后头的将士,病得厉害。

他回身取了件深烟织锦斗篷,随手披在肩侧,示意铁勒带路。

医师给症状较轻的士兵喂了药,催着问他今日吃过什么,得到的答案,左不过是分发的干粮和米粥,他急得焦头烂额,接连号脉,口中喃喃:“脉象浮而无力,急促凌乱,是中毒之兆啊。”

“中毒?”解北淮仔细扫过虚弱的士兵,眉目深沉,“铁勒,你带医师去粮草处,务必细细盘查。”

他倾身蹲下来,目视清醒的士兵,冷冷问:“除开军中伙食,可有私下狩猎,饮用来历不明的水源。”

士兵摇摇头,眼神并无躲闪。

这几日整军皆在古道行进,歇过两次,都是途径水源,若是水源有问题,最先出状况的应该是战马,可观那些马匹,皮毛顺滑,仍有精神头踢腿吃草,浑然不似中毒迹象。

解北淮眉目凛然,双手抱肘,等着医师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铁勒扛着麻袋,单手擒了押运官,神情愤慨,“米粮、水源、肉干都没问题,我带医师转了许久,索性将板车上的东西都找了一遍,结果是这些油麻,闻着味道不对,这小子,让他看个粮食的,都能看出问题来,北淮,你处置吧。”

铁勒推了押送官一把,对方颤巍巍辩解道:“可汗明鉴,油麻从来都是装在袋子里,除了分发给将士,无人可接触,下官岂会在这里面下毒啊。”

解北淮不置可否,连眼神都没给押送官,直指医师:“油麻有何问题?”

医师上前,“回可汗,下官反复闻过,寻常油麻带有浓厚油脂之味,大都尉扛着的这袋,表面盖了些许晦涩甜味,正是章柳根的味道。古道上章柳根多见,根茎肥大,果实呈紫色颗粒,坠在枝头,常被人误为葡萄食用,作腹痛痢疾,惊厥癔症之状,也暗合士兵的情况。想来是有人将章柳根的汁水,掺杂油麻中,才有此次病症。”

章柳根,野葡萄。

灌油麻的袋子被铁勒扔下来,一粒一粒,白或黑摊在草地上,细小的毫不起眼,是,不起眼。

不起眼的他都没料到,这小丫头竟然敢用野果子报复他。随口提了一句,她记住了,还想尽办法搁在油麻里,是想报复他抓了她,还是报复他让她把破衣裳丢了!

不管是哪一件,都让他怒火中烧。

解北淮眯起眼睛,直言厉色:“她人呢。”

铁勒一愣,登时反应过来,看向蹲在树下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兵。

“人呢!”

解北淮齿间相抵,掩盖在斗篷之下的指节,硬生生压着护腕,整个人杀气腾腾。

“人…人在……”

士兵哆嗦着回头,刚想指明,却见树叶之下,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顾云盼的身影。

逼仄氛围间,解北淮突兀冷笑,“好,很好。”虫豸之姿,也敢与他玩声东击西的兵法。

他紧盯那空荡荡的位置,森冷月光洒向杂乱树林,依稀能看清被压断的荆棘。

须臾,解北淮身姿极快地翻身上马,衣摆划过浅浅的弧度,带起一阵风。

铁勒大声劝阻:“追过去就是酒泉地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小娘子罢了,跑了就跑了吧。”

“带兵,抓人。”

留下不容置喙的话,解北淮绞紧缰绳,鞭响尘起,人如流星踏月,旋身奔向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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