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虞枕风对视一眼,凛冽的眉眼倏忽如薄雪逢春,化开温柔的笑意:“枕风。”

虞枕风绕开地上的垃圾,几步走向扶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姐姐没事。虽然她身上有他布下的护身令,但不亲眼看过确认,他不放心。

“抱歉,我来晚了。”少年人眼瞳纯黑,眼角染了笑意,刚刚居高临下的杀意云烟般散去,回笑道:“姐姐。”

他目光顺着扶枝的手落到宋长乐身上,“她就是……”

扶枝极轻地摇摇头,朝他递了个眼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蹲下身,小心地擦过小女孩满脸的泪痕,声音放得极轻:“长乐,别哭。”她理了理宋长乐被泪与汗沾在脸颊上的鬓发,温声道:“族长大人,振作起来。”

宋长乐抬起核桃似的眼,哭腔绝望:“我算什么族长……”她哭音一停,微微睁大了眼。

她眼前浮着淡青色的光球。光球里,小小的银白色松鼠蜷缩成一团,眼睛紧闭,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一起一伏。

“宋宴?他还活着!”宋长乐惊喜地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凑近,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涌出来,“活着就好……对不起。”

她好没用。

扶枝沉默一瞬,轻轻地拿帕子一压她眼角,严肃道:“不是你没用。”

宋长乐抬头:“什么……”

抬头瞬间,她好像看到少女眼瞳里飞快地闪过浅浅的水雾,再眨眼时,扶枝眼神清明坚决,温柔地擦过她的泪珠。

“抱歉。”

宋长乐不解,难看地挤出笑来:“姐姐你尽力了。是我的错。”她不再流泪,逼着自己睁大发疼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深深看过族人惨烈的死状。

是她没用,布下的迷阵杀阵太弱了,才会让不轨之徒钻空子。

宋长乐冷眼看着不远处无声哀嚎的人,剧烈地喘丨息两下:“能把那个人交给我吗?”

扶枝点头,利落地掐了个手决,贯丨穿老林的镜花刀清鸣一声,噗嗤一声飞退回来。地上的人还没来得及狂喜翻身,身下陡然亮起刀阵,眨眼扎进他关窍筋骨里!

“我废了他的手脚筋脉,灵力也封了。”扶枝刀收入鞘,话音一顿,犹豫着问道:“长乐,要我帮忙吗?”

宋长乐尝着嘴里的血腥味,死死地望着地上死狗一样的人,说:“不用了。”余光瞥见扶枝没动,她抬头,碰见扶枝的眼神,明白过来。

她的目光无声地流泪,慢而坚定道:“不,我来。我要一个个和他们告别。”

既然是族长,族人的尸骨,就该由她亲手收敛。

扶枝心里叹气,点了点头。她侧头与虞枕风对望一眼,悄无声息地退走。

*

“姐姐,别难过。这与你无关。”

虞枕风缓声道,小心打量扶枝神色,笨拙地尝试安慰她:“你尽力了。”自从刚刚离开后,姐姐就一直沉默,没再说话。

树影婆娑,在扶枝眉眼、脸颊处投出晃动的浅灰影子,哗哗清响的叶子声里,她轻声道:

“不。”

是她大意,想当然了。如果她留了心眼,多看几眼,或者先去长乐族地做些布置……他们本可以活下来。

扶枝听着远处窸窸窣窣的动静,眼睫垂下,没出声。她耳聪目明,即使远远地坐在高树上,也能模糊听到小姑娘咬碎的哭腔。

这里刚刚好能留出宋长乐安静道别的空间,如果有意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回援。

扶枝手心贴着粗粝的树皮,心里塞满茫茫然的湿棉花,湿哒哒地堵着,扯着她的心往下坠。

她遥遥望向被血染红的地方,声音缥缈:“枕风,他们本不该死。”

宋长乐与她提过,族地四周很多奇怪的白雾,除了族长,进不去,出不来。既是囚笼,也是保护。

但是一年之中会有几天,围谷的白雾会散开,偶尔会有外乡人路过,但族上传下来的秘法能让他们在外乡人面前“消失”,纵使有居心不良的人误打误撞,谷外的迷阵杀阵也会拦住他们。

——当时她神识确实探到了很浅的白雾。她想起之前藏在白雾里的巨蟒、入秘境时两侧树林深处的白雾,当即拿出来问了。

宋长乐说:“我们都叫它‘白壁’,它就是一堵奇怪的门。有人能藏在门里,有人被关在门外。我怕蛇能顺着白壁摸进我族地,一直提心吊胆。后来我无意间发现那些蛇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一闻到我的味道就追着我不放,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把它引出来……”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打不过,只能一直跑。奇怪,那条蛇一见你就换人咬……多谢你杀了它。等我们捣了它老巢,就不用怕啦!”

扶枝伸手,望着指缝间晃动的阳光,低声道:“抱歉。”

她没能扼住命运的喉咙。那支判官笔饱蘸恶意,轻描淡写地判了他们死刑。

“……”扶枝一怔。

她放在树上的手忽然被蜻蜓点水似的一点,少年人的手虚虚地拢在上边,相距极近,只有尾指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肌肤上,熨帖的热意却裹住了她。

扶枝眨了眨眼,没动。

虞枕风慢慢、慢慢地将手覆到她手背,犹如月光轻飘飘地吻向湖心。

——他在学她。

扶枝想,他像抔白雪,笨拙地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当时她本意是想着传灵力像泡温泉,热乎乎的很舒服,想转移他的注意让他别难过,最后灵力没传成多少,反倒是手被握住取暖,也由他去。

现在却反了。她的手凉下来,虞枕风的手却热起来,暖融融的,无言地安慰她:别难过。

扶枝侧头,剔透的琥珀眼眸轻轻一弯:“我不难过啦,枕风别浪费灵力。”她手指一动,蹭过少年人手心。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