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男名叫方圆,无规矩不成方圆的方圆,是唐进余大学时的室友。
别看这厮虎背熊腰,看起来一个能打唐进余五个,实际上年纪却是几人中最小。又因经常挂科,常常“进哥”长“进哥”短的蹭唐进余笔记,所以也是其余几个室友里艾卿打交道最多的一个——当然,累死累活终于讨得“龙颜大悦”,结果打开之后发现是唐进余上课摸鱼写的竞技场手法教学,这又是后话。
说回现在。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是老天爷就爱看这种何时新人换旧人的好戏。
艾卿右手拉着周筠杰,十指相扣,作亲密无间的恩爱状。原想装作无视起身离开,不幸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已先听见方圆这语惊四座的一句,顿时荣登食堂“耀眼之星”宝座。
连食堂打饭的大妈都凑出窗口往这看,不愿错过这听起来绿油油自带芳草清香的八卦。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亦不得不嘴角抽搐着扭过头去。
看了眼两人,立刻装作由衷地感慨一句:“真巧,真巧,呵呵,你们也来吃饭?T大的伙食就是好啊,好啊,哈哈……”
方圆:“是啊,哈哈,好久不吃还挺怀念……嫂……不是,球,”他说着,视线欲盖弥彰地在她和某人直接转了个来回,“呃,艾卿,你也是来,那个,怀念一下?怀念……我们食堂的饭?”
艾卿:“……”
唐进余:“……”
我怀念你奶奶个球。
气氛在方圆的努力维持下愈发诡异,向着琼瑶剧的方向以万夫莫敌之势一路狂奔。
周筠杰一只手被艾卿攥着,另一只手还空在那,不尴不尬的,索性又低头扒了口饭。半晌,看他们还在隔空喊话没聊完,大概出于好心,也为了打破沉默,便随口问了句:“你的熟人?”
艾卿:“嗯嗯,以前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呃,两位师兄。”
“那边那个吃面的师兄,看着有点眼熟?”
“……”艾卿压低声音,“可能是比较大众脸吧。”
“哈哈,但我们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大众脸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你不要这么大声的复述的话,其实还行。”
聊得确实是有点旁若无人了哈。
= =。
方圆的表情认真看都有点发绿。
眼见得“吃面的师兄”还雷打不动,稳如泰山地顾全饱腹之欲,一碗面吃了半天却还只去了个三分之一,愈发悲上心头,就差没把“兄弟我都懂”五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唐进余被他无意识地拍了拍手背,拍得手背通红,想装没感觉也未免太刻意,遂也不得不从盆大的碗里抬起头。
长睫微掀。从艾卿的角度望去,亦能瞧见镜片下如旧弧度:眼头是无辜的圆,渡到眼尾时却显得轻佻而狭长,内双有个好处,平时是内敛的压眼皮,累极了时便变作天成的扇形。唐进余就顶着这么一双双到不行的眼,淡淡瞥了他们这边一眼——
“吃面。”
末了,却只言简意赅地冲方圆抛下一句:“都做师兄了,人至少该稳重点。”
艾卿:“筠杰,那我们……”
唐进余:“而且,糟糠之妻不下堂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故人相见不相识。师兄,多读点书吧。”
艾卿:“……”
谁是糟糠之妻?
你说清楚谁是糟糠之妻?
方圆这货十年如一日的没眼色,很快代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艾卿竖起耳朵想偷听。
唐进余却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开始膨胀泡发的面条,沉默得像个哑巴。
一直到艾卿拉着周筠杰走出食堂,依旧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只言片语的回答。
嗯。
艾卿于是很认真的想:太久不见,他应该是聋了吧。
无奈手上此刻还拖着个烫手山芋——她心说好歹是自己主动拖的对方的手,用完就扔未免也太不厚道,于是沉着张脸、一马当先走在前,愣是又把人原模原样送回了T大门口——怎么来的怎么走,还不忘眼疾手快、给人从眼皮子底下“抢”来了辆共享单车。
“骑这个吧。”
她拍了拍那被烤得发烫的单车坐垫,颇有种逃出虎口的霸气姿态,大方道:“说到做到,我给你扫。我办了月卡,单次两个小时内都免费的。你记得关锁就行。”
大概是碰见了唐进余的后遗症作祟,连装都不装了。
“……”
周筠杰愣了下。
看她的眼神恍惚像是白日见鬼,好半天——大概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淑女变穷鬼的转变,看了看方才被她握得汗涔涔的手,又看了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过许久,复才讷讷点头,回了句好。
艾卿:“嗯嗯嗯,一路顺风,再见。”
说完,不给他追问后话的机会,她转身就想走。
没走几步,肩上却又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她回过头,是周筠杰扶着单车后脚追上来,见她转身,又灿烂一笑。直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忘记提了。艾小姐,请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
“……?”
“上次你说你朋友养猫吧?你也喜欢猫吗?”
“啊、就,还好。”
“我朋友在这附近开了个猫咖,”周筠杰说,“可以上网,可以喝咖啡那种。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钱,准备做些小投资,方便的话,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坐坐?我也想听听艾小姐你的意见。”
借口。
绝对是借口。
什么关系啊就要听她意见?
艾卿心里这么想。
然而四目相对,对方那少年般狡黠又不掩阳光的神气却像是自带感染力,烈日之下,徒然让人生出些无所遁形的错觉。她看得傻眼,心说这人情难道就是这么有借有还、一步步诱人入圈的?
“……行。”
不知怎的,迷迷糊糊间,却又还是答应了下来。
直到目送着周筠杰顶着大太阳,骑着共享单车蹬得飞快的背影加速远去,她心里才突然浮现出句迟来的批语——
对这天的“约会”,亦是对周筠杰这个人。
【这个男的,有点东西。】
她想。
*
数分钟后。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放在西服外套兜里的手机,倏然伴着歌声震动频频。
可惜周筠杰彼时正在大路上蹬共享单车蹬得正起劲,自然无暇顾及。末了,也只是因这震动锲而不舍,实在一副“不接电话打到你接”的架势,他才不得不找了个机会,单脚将车停在路边。
肩膀夹住手机,边用手背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又随手把外套一脱,团成团扔进了单车篓里。
“喂?”
“你好,周先生。”
电话那头的男声不疾不徐。
似乎颇为体贴他的气喘吁吁,又顿了一顿,复才字斟句酌地开口:“我是‘天莱’的唐进余。算起来,除了在香港苏富比慈善晚宴上碰到那次,今天是第二次见——周先生,就在刚刚,T大食堂。但当时你和女朋友走的比较急,所以没来得及叙旧。还好,我们上次交换过名片。”
见过?
叙旧?
周筠杰笑了笑:“哦哦、你是那个‘吃面的师兄’?实在不好意思,那是我眼拙了,连唐家的小老板都没认出来……这不是刚回国吗?好多事都迟钝了不少。下回一定请你吃个饭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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