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村有个年轻人叫赵千,本来是在家里务农的,后来经人介绍,在县里打工。

那一天正好是结算的日子。赵千结了工钱,舍不得花钱在外住宿,又舍不得那两个车钱,于是连夜从城里往村子赶。

别看已经80年代,文革也过了,但舍不得钱,走路回家在农村是常有的事儿。农村人不比城市,生活比较艰苦,一个子儿都得省着花。

赵千倒霉,连夜从县里往回赶,结果路上出碰见劫道的。

连脑袋都被人砍了下来。

他的尸体是被隔壁村的王二山发现的。

据说那天大早,王二山去放牛,顺便到自家水稻田里看看,结果到了那边,牛死活不肯往前走一步。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牛是很有灵性的生物,地里说不定有什么。

王二山担心稻田有事,就下去瞧。

结果他往下走过去一看,傻眼了。那时候正值七月,水稻开花长得老高,王二山一脚踩下去,往里一瞄,瞧见一片红。

再往里一走,就看到一具无头尸。

这事轰动了整市,出动了大批公安机关进行侦查。

无头尸身上钱财全部不见。死者生前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手指用力抓住地面,导致指纹破坏。再加上尸体被稻田里的水泡了一夜,指纹难以采集,所以身份确认困难。

那时候还是80年代初,鉴定并不发达。直到1985年,我国才首次用分析技术,对一起英国移民纠纷案成功进行了鉴定。所以那时候的公安机关,并没有很有效的方法来确定无头尸的身份。只能初步估计是附近村里的人。

后来公安部门通过紧急排查,调查了四周很多村子,才正式确认了无头尸是东村的赵千。

赵千的父母来认尸的时候,连续哭昏三次,最后勉强通过右脚的一根断指确认死者正是赵千。那是赵千小时候务农,不小心用锄头弄断的。

此案轰动一时,为了不过分引起民众恐慌,并没有见报,只在市井坊间口口相传。

鉴于此案的性质极其恶劣,相关部门下了很大功夫,立了专案组缉拿凶手。由于四周都是稻田围着、水多,犯罪者又极其狡猾,并没有留下多少证据,连猎犬都不好使。

公安机关无功而返,唯一的线索是其他村有个人大晚上从此处路过,不过那人只是埋头赶路,并没有看见什么。

案情毫无进展,甚至连赵千的头颅都找不到。

赵千的父母并不能接受儿子的死,并且拒绝领回尸体,以至于尸体在公安部门停留了三个月之久。

直到后来找到头颅,赵千的爹娘才真正接受了他的死。

这个头是怎么找到的呢?

话说回来还是赵千爹做了个梦,梦到儿子在一座山里,表情急切却怎么都出不来。

赵千爹梦醒之后一身冷汗,他认得那座山是村子附近的蝎子山,于是第二天带了十几号人上山,终于在一汪泉里找到赵千的头颅。

那时候赵千的头颅已被泡的不成人形。

赵千爹看到的时候,当场一口气提不上来,被人送去医院了。

赵千一案还发生在孙中平家的丧礼之前,所以奶奶那天晚上才会带我去孙中平家参加丧礼。那几日十里八乡人心惶惶,都怕那个杀人魔出来害人。因此,赵千的丧礼也一直从七月,被拖到十月才举办。

赵家人请奶奶去办丧事的时候,奶奶有点犹豫。

赵千死于他杀,对于尸体的取证早已完事。但尸体还是在公安机关停留三个月之久,并且尸首也分家了三个月。赵千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丧礼有点不好办。

丧事分为喜丧、哀丧。

清碑类钞丧祭类载:喜丧,人家之有哀,哀事也,放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禄寿兼备为可喜也。

赵千死得不福、不禄、不寿,可是名副其实的哀丧。看样子,还是其中最难办的一种。

最后奶奶挨不住对方恳求,还是勉强答应了。

丧礼的仪式,无非是停灵、报丧、招魂、做七、吊唁、入殓、丧服、择日、哭丧、下葬。

赵千的丧礼,大方向上按照一般程序来即可,但主要细节方面要注意的东西太多、太繁琐,再怎么小心也可能把丧礼办砸,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奶奶把我托付到孙阿姨家,便随着赵千爹去了东村。

我那时候特不乐意,主要是张停雨这丫头走哪儿都跟着我,玩不痛快。她总跟个管家婆似的念叨:“奶奶让我看着你,你可别到处乱跑。”

我懒得理她。这时候孙中平叔叔为了一些事情,准备去赵千家随个份子钱,我逮着机会,哭喊着死乞白赖跟了上去。

孙叔叔没辙,只好带上我。

孙叔叔耐不过我的磨蹭,在车上严肃对我说:“带你去那边没问题,不过你待会不能乱跑,等我回去的时候,要跟我回来。”

我那时候心想着,只要能摆脱张停雨,别说这点小事,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于是满口答应。

到了赵千家,奶奶一眼瞅到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这熊孩子,你来干什么啊!?”

孙叔叔心虚,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奶奶无奈,再加上实在太忙,只好作罢。

那时候赵千家正在做把尸体迎回来的准备。

奶奶早上才被请来,准备时间非常少。她忙前忙后,没空管我,就让孙叔叔看紧我别乱跑。

赵千死与他杀,尸体停留在外三个月之久,直到如今尸首才重聚。可不能就这样普普通通搬到家里来。

白事当中,有一套固定的丧礼程序。但根据死者的情况不同,也要做出相应的改变。

然而这些改变,还得结合当地的习俗。所以白事知宾最怕的并不是碰到鬼,而是怕礼数做不到位。

碰到鬼,那是没办法的事儿。礼数做不到位,就砸了自己招牌。

这个礼,不仅要让死者的灵魂感到舒服,还不能让死者的家属反感。

这是非常困难的,俗话说的好:“生人走双,丧者走单。”人死之后,要遵循的礼和生者完全不同。要同时满足死者和死者家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白事知宾行事之前,讲究一个望闻切问。这个望闻切问和中医不同,但核心道理是一样的。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先说丧礼的事。

奶奶忙前忙后,做了许多准备,来迎接赵千的尸体。

赵千一案太轰动,因此尸体是由公安派人用灵车送回来的。

头颅虽然已被找到,也做过调查。可只知道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晕,抢夺钱财后,又用利器砍了脑袋。

之后脑袋被带到蝎子山扔了,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所以要复原难度很大,只能就这样缝在身体上,然后拿白布盖着脸。

公安部门里并没有懂得白事礼仪的人,这样没做任何准备就让人把尸体送回来有点不合礼仪。不过这并不打紧。由公安护送尸体回乡,对死者来说,本来就是最大的尊敬。

丧礼的举办,只是为了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所以对于相关部门的所作所为,奶奶并没有太大反对。

赵千爹名叫赵福禄,在儿子死后,他几乎一夜白头,人显得比奶奶还要苍老。

奶奶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别太伤心,我会好好把先生送走的。主要是你们要过得好。”

丧礼之中,对白事知宾来说,死和丧是非常忌讳的。这两个字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但是不能从白事知宾口中说出来。

奶奶说的没错,所有类似赵千的这种丧礼,最难办的并不是怎么安抚死者,而是怎么让死者的亲眷情绪稳定。

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的冤屈在某种情况下比死者更甚。

丧礼上有所纰漏还能补救,父母情绪不稳定的话,今后十有八九会出事儿。

奶奶对此非常头疼。

而且在许多地方,黄梅送青梅有个规矩:丧礼开始之后任何人不准哭哭啼啼,要哭也只能在灵堂之外的地方哭。

奶奶为了这些事儿操碎了心,再三叮嘱了赵福禄和他老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此之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村的其他人最好也不要围观。赵家人忙前忙后,连续通知了三遍。

这个也是赵千丧礼上非常重要的一环。

所以孙叔叔带我过来的时候,奶奶会那样生气。

孙叔叔不敢多话,留下份子钱之后,直接去了村长家。当然,我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赵千的丧礼,在整个东村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其实村长一开始是很反对在村里办丧礼的。一来赵千这个事不吉利,二来他怕闹鬼。当时建议赵福禄把儿子拖去烧了,村里出钱,在殡仪馆风光大办。

后来有人告诉村长,赵千死在回家的路上,如果最后连家门都不让进,会发生一些很严重的事。

当时村长就摸了一把冷汗,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赵福禄匆忙来请奶奶帮忙一事。

迎接赵千的尸体回家是件大事,公安机关派出的灵车大概会在下两点左右到。

这是赵福禄找人算出来的吉时。

灵车到了之后,东村的村民们轻易不要出门,即便出门,也不允许上来围观。

灵车最好不要直接进村,要赵福禄找几个年轻力壮的亲属,用竹床把赵千抬回家。

这里面有些要注意的,抬人的几个年轻人,路途中不能停,要一口气把人抬到赵家的堂屋。

直到奶奶说可以了,他们才能把人放下。

所以说,选人非常重要。

下午两点,灵车准时停在村口,下来了两个穿着警服的,和赵家人打了个招呼,便把赵千的尸体交接了。

赵福禄找来抬尸的四个小伙子都是他们家表亲,庄稼人,个个年轻力壮。

抬人也有个讲究,父母不能在场,除了这四个小伙子和奶奶,其他人都在家里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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