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说我铺子选的不好。那天我带您来铺子,你一见门市脸就黑了,然后您骂我:不思进取,不度思量胡乱行事。”
“您还没听我解释呢。”一提起这个谢琢玉就委屈,她怎么知道看着很开明的师父会对铺子开在青楼边上有那么大意见。
“哼。”老衣农甩了袖子,负手而立,他暗道这笨徒弟又能解释个什么花样来。
“您也知道王府日渐衰落,早在嫡母逝世之时就落败。庄子田地尽数变卖,府里遣散了家奴,我王父孤傲,偏爱文人的玩意,自己又不懂那些东西,被骗了不少家财。”她气呼呼地跟师父告状。
老衣农默默赞同,笨徒弟的父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大才之人,愚笨如顽石。
“还有我兄长,他一心功名、诗书,以及作画,最不爱管府中事物。墙头草两边倒。他既要门面又要风姿,我又怎么给他?”谢琢玉服气。
老衣农不说话,缘是他也看不上端着世子身份的谢流昌,这人长得倒好,心思却多。
谢琢玉摊手,最后气骂谢木蓉:“至于我那个不省心的妹妹,不提也罢。”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凭王府的架空权势,她又能寻着个什么去处。
她不说姨娘如何,也不讲自己如何,但该知道的这位曾经的宫廷匠师还是知晓的。
谢琢玉不言,她不难过,也不悲愤。一家人,几门心思都清清楚楚。
她只是喘不通气,比起禁于王府,她更无奈姨娘“一心向夫”。
“师父,您说,我要从哪找银子来置办铺子?就算铺子开张了,除了您,我还真不知又从哪里迎得能工巧匠来支撑门面。”谢琢玉哭穷,这还是头一次她坦言自己穷。
而且穷得两袖清风,兜里钱不归她,都入府库了。
老衣农明悟了。他沉默半晌,抚摸着手里被谢琢玉硬塞到手心的花雕,道:“你怎么不跟为师说?”
谢琢玉牵着毛驴的手松开了,她倒诚恳,双手一摊,一穷二白,“怕您笑话我。”
师父无语,他从腰间拽下一个木雕,是一个金元宝状的。
谢琢玉小时候经常要过来拿着玩,也十分羡慕这个木雕的元宝,求着要了几次,捏着嗓子求了也没得到,反而被师父拎着扫把打出工堂。
老衣农一脸平常的将木雕放到谢琢玉的手里,对她嘱咐:“你拿着这个去隔壁林城找一个叫老程牙的人,跟他说明来意。”
“他会给你人手,门路,还有你想要的一切。切记适可而止,勿生贪念。”
谢琢玉接过元宝,不如小时摸到元宝时那般兴奋,但也好奇地紧。她问:“师父,这老程牙伯伯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我要什么他都会给呢?”
老衣农想了想措辞,忽地望见谢琢玉兴致盎然得都快发光的眼睛,又见不得她这机灵滑头的模样。
他数落道:“你自己去寻便是了,问那么多。平日里教你工活也不见你像别家的小生和门徒那样知学好问,请教师长……”
“你在这儿瞎高兴什么?我还没说你呢!”
“是是是,师父是最好的师父了。”谢琢玉避开师父的口水,连忙求饶。
“是我太过愚钝。以为自己往日学的并不难,已经融会贯通,这才没有虚心求教。琢玉错在先!又让师父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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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驴蹬脚踢,琢玉肚鸣鼓。
叽里呱啦的声音碎了一地,老衣农看惯了她耍贫的样子,也知她又不吃晚饭,还饿着呢。
“饿着也不说,给你长了个那么圆的脑袋都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吗?”他虽骂人,但却领着谢琢玉去寻了个馄饨摊子坐下。
“老师傅,要两碗馄饨!多加葱蒜,少放汤料!”谢琢玉刚一坐下就吆喝着,激动地从木筒里抽出四支筷子,一双恭敬地递给师父。
她一面端碗吃馄饨,一面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宏图伟志。老衣农被她吵得吃不下去,呵斥了她几次仪容不正,坐姿不雅。
“师父,您老不知道了吧,什么叫融于市井。要我说,您一天到晚呆着府里不出去,怎么着也不像市井小民。”
她挟了一口馄饨咀嚼,想起来便说:“倒像是个被关在屋子里的讲究人,只做讲究事。”
老衣农拿筷子的手一顿,他望眼目睹:谢琢玉端碗去馄饨摊师傅的面前腆着脸夸了又夸,骗了半碗馄饨回来。
谢琢玉察觉他停筷,嚼着馄饨皮催他:“师父,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这馄饨师傅人真好,不花钱给我加了半碗。”
“人师傅说了,等师父吃完,要是不够还可以再添。”
老衣农颔首,抬筷进食。他道自己这半生躲清闲,却没有自己顽劣的徒弟看得通透。
前四十年深陷宫廷,昏昏碌碌地打造了多少雕饰。后十年收了个孽徒,尽给他惹麻烦。
这么想着,他又笑了。他的徒儿是他亲眼相中的,也不比西市那些木匠的学徒弟子差。
琢玉、琢玉之才,听名字就知道将来必有建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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