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微闪烁的灯火,他看她逐渐恢复起来的面色,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直起身来,冲着她抬臂作揖略微倾了倾身说道:“凌靖尘。”

听罢,她的眼神对上他的目光以示受礼,认真说道:“江柒落。”

恍惚了片刻,听到这个名字他着实有些意外,于是开口试探道:“世上重音之字颇多,我是双水之凌,师妹是?”

江柒落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对自己这个所借之姓略作解释:“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凌靖尘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去那边开始煮新茶,他一向是喜欢喝浓茶的,却又拿捏不准她的喜好,于是偏过头来看着她开口询问道:“江姑娘平日里,偏爱淡茶还是浓茶?”

江柒落自醒来就闻到了床边浓浓的茶香久之不散,便说道:“浓茶对身体并无助益,师兄还是淡茶为宜。”

凌靖尘将茶煮好把茶杯端至她身前,她看着自己被缠了一圈棉布的左手腕,淡淡的问道:“师兄还通医理?”

凌靖尘自己到第一次尝了尝这一杯淡茶,发觉着实另有一番清香滋味。他回答道:“练剑总会被自己所伤,一些皮外伤的救治,我倒也懂得些。”说完,他把案上早就备好的药草拿去洗净研磨,准备给她换药,解开渗着血的棉布的那一刹那,她又紧紧皱了眉,只是她不善言辞,所有的苦痛都默默忍在心里,从头至尾竟未听她说出一个疼字。

忽然,凌靖尘眼前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到处透着绝望的气息。

日光已尽,三千夜色之下,他的梦还没退尽,魂飞魄散化作扬尘融进了黑暗。

看到她被人上刑,囚禁在大熙的监狱里,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的眼睛,却依然透着决绝与反抗,仍然能够让人想到,曾经的她是怎样用残忍的手段,让挡路者丧命的情景。

看到她在阴黑的牢笼里,用最后的力气将身上的一粒药夹杂着指尖的鲜血送进口中,之后像一只疲惫的蝴蝶一样,放下了翅膀闭上了眼睛,安静的没有一丝留恋的远离了这个污浊的尘世。

“不要!”惊醒之后,他才明白又是梦而已,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还好,之后的画面只是个梦。

一片朦胧,从记忆深处能够感觉到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

他记得她在红梅之间的笑颜,记得她下棋时的沉稳,记得她练剑时的机敏,记得她煮茶时的清雅淡静,甚至记得她受伤时默默忍受的坚强。

她离开竹苏已有两个月,紫林峰上没有了她的气息与温度,留他孑然一身。

已然没有了睡意,凌靖尘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一片夜色,感受黑夜带给他的沉寂与清冷,早已不是盼望的星稀月明,冰冷月光透过眼前的窗户,因为窗格浅纹的缘故,光亮映在地上,就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碎玉。

十二天后

西域的天气说来也是诡异,方才还好好的现下淅淅沥沥地落了小雨。

到了西域松依镇外面的村子,凌靖尘看到了不远处的房屋中冒起了炊烟,说明这里确实有人在居住,他今晚也许会宿在这里。

他的后背和左肩是一阵阵钻心的疼,他知道自己受的伤远不是想象的那么无关紧要,此刻鲜血从后背的伤口流出,沿着胳膊一直流到了手腕处,最疼的还是血肉触目惊心的左臂,麻木的已经毫无知觉。

左边衣袖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滴到了地上,在走过的道路上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

“你怎么了?”一个老婆婆看到了他,感觉到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的不对劲。

此刻凌靖尘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再也走不动了,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伤口的疼痛感已经无法使他保持清醒失血过多的麻木将他层层包裹住,渐渐地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不知不觉,天就这样静静的亮了。

“你醒了。”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一句话,推开门的凌靖尘循着声音往左边看了看,果然看见了一个银发的老婆婆在收竹竿上晾的衣服。

凌靖尘略微低了低头以表示尊敬地对这位素昧相识的老婆婆打了个招呼:“多谢您救了我。”

“你的伤口我帮你敷了草药,你伤的很重。”老婆婆的眼神中透着慈祥与和蔼,她走进凌靖尘递给她一杯水,“先喝着暖暖身子,有伤在身还是别着了凉。”

“谢谢婆婆。”凌靖尘微笑着接过来,还没喝就已经感到了暖意,这是来自异国西域的温暖。

“过来坐吧,我这村子里很少有来自东陆的客人。”老婆婆接着说道:“你如果不嫌弃,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养伤吧,我原本就是一个人住,你就好好的在这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就好。”老婆婆笑着慢慢地说道,很明显岁月在她的脸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我的孙子要是还活着也是你这般大的年纪,可惜他没这个福气,儿子和儿媳在松依城里做小本生意,今年说要接我一起去那里,可我还是喜欢这个地方,安静。”

凌靖尘的伤到底还是有些吓到了老婆婆,老人家问道:“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认为凌靖尘举止有礼,他不是坏人,应该也不像是被仇家追杀的人。

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孩子,老婆婆从他的眼睛之中看到的只有善。

“我去流坡崖上取了点东西,地势险要又遇到了些野兽,所以受伤了。”他一向言简意赅,对于自己九死一生的生命之险没有多说。

想起了见到他时,手中紧握着的瓷瓶,老婆婆还是第一次见到去了流坡崖活着回来的人:“你这孩子,九寒山流坡崖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你怎么就去了?”老婆婆见过很多不自量力丧命于此的人,也曾救活过一两个人,可是他们都没逃过身残的结局。

“有些地方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流坡崖虽然危险,但是威胁生命的东西就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反倒不畏惧了。”

“活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无义草的模样。”老婆婆循着他的眼神看着那个净瓶,缓缓的说着,随后看着凌靖尘珍视那草药的样子,她试着询问道:“你可是家中有人病重?”

“不是家人,是......朋友受了重伤,等着无义草医治。”凌靖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她的样子,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柔和下来的眼神,老婆婆历经人生百态,怎么会看不出。

“是个姑娘?”老婆婆一边为他煮茶一边笑着问道。

凌靖尘在老人家面前承认了,“她在我去北边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我原本以为我凯旋归朝的时候,她如往常一样等着我回来,没想到造化弄人。”

老婆婆看得出凌靖尘对姑娘的一往情深,若不是挚爱之人,又怎么会豁出命去采药呢?

“如今你采了无义草,那姑娘想来也是有救了,你们日后定能够好好相守的。”老婆婆指了指指不远处屋檐下放着的几个小坛子说道:“你们东陆有个习俗,说女子出嫁的时候要喝女儿红,在我们西域,也有这个讲究。”

凌靖尘顺着老婆婆所指看到那酒坛上面写了‘桐璃’二字,才发现这便是他一早听说过的西域桐璃酒,他给老婆婆也倒了茶,问道:“这是桐璃酒?晚辈只知道,这桐璃酒是年节祈愿时所饮的,并不知道在西域原来竟是送嫁之酒。”

“这桐璃酒就是在这片群山的一处酿造出来的,至于用途,不过都是为了讨个喜庆,得个美好祝愿罢了,每年也有许多东陆来的商户,专门采购这酒,一来二去,没想到传到东陆竟成了稀罕的东西,其实它也不算是个什么宝物,只不过外面的人觉得它珍贵而已。”

凌靖尘静静的听着老婆婆话,并没有留心自己再一次被鲜血阴湿了的衣衫,等到熟悉的疼痛感再一次袭来,才发觉被流坡崖上的荆草所伤的地方依旧流着血,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他的嘴唇渐渐失了血色,他的眉头不再舒展,就像是一剂迷药,他从未受过这样的伤痛。

老婆婆搀扶着他回到床上说道:“流坡崖上荆棘丛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算你是习武之人也不例外,况且能到那种地方已非等闲之辈,受伤送命者早已数不胜数,你这几日就好好将养着吧。”

“为何伤口反复无常?”凌靖尘只觉得这伤十分不同往日,刀伤剑伤他不是没受过,只是这一次发起痛来竟然有思绪迷昏之态,夜间也是多梦多感。

“流坡崖上的草木,日夜经受高寒风霜却依旧存活下来,那些地棘天荆自然无比尖锋。”老婆婆依旧是耐心的给凌靖尘包扎着伤口,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多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人前来苦寻这种草药,但是值得以命相搏的一定是救命救人的积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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