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蔓延开来。

好半晌,薛畅才开口道:“……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愤怒和不甘。先生,当时我把手塞进洞穴,那洞里有东西在用力吸我的手。”他想了想,用了另一种形容,“有点像手按在排水管的口子上,它在把我往里拉。我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游泳的时候被排水口吸住了脚踝。这感觉就跟那次差不多。”

顾荇舟柔声询问:“那……你说的愤怒又是怎么回事?”

“先生,那些手臂与其说是我的肢体,不如说是我的钱包。”

“钱包?”

“嗯,装钱的地方,可以随便花,所以你砍断了一只,就像抢走了我的一个钱包。”薛畅挠着头,笑起来,“我会很生气,但疼就没觉得太疼。尤其后来你用的那种处理伤口的办法,很管用的!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

他突然停住了。

顾荇舟看着他,试探着问:“怎么了?”

薛畅露出一种十分难以言表的古怪表情:“……它怕你。”

“谁?谁怕我?”

“它……不,是我。”薛畅结结巴巴地说,“但不是我!是它!”

顾荇舟听懂了。

“你是说,那只章鱼触手,它怕我?”

薛畅拼命点头:“是的!它非常害怕,它本来是要闹的,但它不敢闹,你的血滴在我的伤口上,就好像……把它给锁住了。”

顾荇舟扬了扬眉毛,他笑道:“有那么厉害?”

“嗯……它很愤怒,但又太怕了,不敢闹。”薛畅抓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他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部分不是我,可它就在我的身体里。我是不害怕先生的,可是它很怕!它什么都不怕,只怕先生你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把血滴在上面,我很可能就全都变成它了。”

薛畅说着说着,再次停下来了。他自己也觉得人称混乱,仿佛精神分裂病人在自言自语。

他惴惴不安抬起头:“先生,我没有疯。真的。”

顾荇舟心往下沉,他有了点不太好的猜想。但,猜想毕竟是没有确凿证据的,而且薛畅此刻神智清明、情感丰富,从理论上来说,和他的猜测也大相径庭。

实在想不明白,顾荇舟只好丢下猜想,安慰道:“我知道你没疯。不管怎样,地桩没事,没酿成大祸就好。”

“先生,那个人……那个紫衣服的,想杀我。”薛畅低着头,望着杯子里的水,“他想杀我已经有很多年了。”

顾荇舟引导着询问:“他究竟是怎么把你伤成这样的?阿畅,能说说吗?”

薛畅仍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他的武器是歌声,他能从歌声里孵化出东西来……蛇一样的东西,我差点被绞死了。”

蛇?

顾荇舟一怔,千手观音般的小丑,那些漫天飞舞的手臂,不也像蛇吗?

“这么说,是以音为武器的梦师?”顾荇舟皱起眉头,暗自想着,或许他该抽时间去找吴音问问,看这种武器的人都是什么来头。他收回思绪,又问道,“阿畅,他是以什么歌来伤害你的?”

薛畅一听这问题,头低得更低了。

没有得到薛畅的回答,但顾荇舟却看懂了,他肯定地说道:“是你最不愿听见的歌,过去有很多痛苦和这首歌连在一起。”

“不是歌的问题。”薛畅哑声道,“是我自己……当时太小了,那种情景,我承受不了。”

顾荇舟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他轻声开口:“所以那之后,你就一直在回避这首歌,是吗?走到哪儿,一听见它就转身,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在播放这首歌,你就受不了,就想逃走,对么?”

薛畅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顾荇舟!

“那人利用的就是你这个弱点。”顾荇舟怜悯地望着薛畅,“歌曲本身确实没有善恶可言,但你将它和那份痛苦连接在一起了……”

“可是先生,难道我听着它不舒服,还得继续勉强自己去听它吗!”薛畅又委屈又痛苦,他觉得顾荇舟在责怪他。

顾荇舟摇摇头,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很温暖,像一个极成熟的成年人,在给孩子讲道理,不带半点责难。

“问题不在听或者不听,阿畅,关键在于你是否在逃避。举个例子,有一个人,早餐的时候不小心被麦片给呛住,差点窒息。那次的事情太可怕了,让他惊魂未定,想起来就冒冷汗。从那之后,为了避免这种难受,这个人走到超市,一看见那个牌子的麦片就绕道。但麦片都是放在一层货架上,渐渐的,那个人就不去逛麦片所在的区域了,因为别的牌子的麦片也让他心里刺刺的不舒服。为了不让自己误入,他干脆连麦片旁边的奶粉区域也不敢过去了,久而久之,麦片,奶粉,奶茶,咖啡,核桃粉……所有的冲调领域,他都不敢过去了。阿畅,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薛畅想了想:“照这样下去,他最后连超市也不敢去逛了,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顾荇舟点点头:“例子举得极端,但道理是一样的。阿畅,因为怕不舒服,所以选择逃避,这本来是人性的自然表现,无可厚非。但它给我们带来的绝不是愉快的体验,逃避会让我们越躲越远,能够掌控的世界也越来越小。”

薛畅低下头,不出声。

顾荇舟看着他,继续道:“你不喜欢某首歌,这只是个简单的事实。但如果你长年累月躲避它,它带给你的威慑感会一天比一天大,就像滚雪球。这种能量是你赋予它的。你越不敢听,它就越可怕。”

所以那个紫袍人是在借力打力,薛畅突然想,那首歌带给他那么大的惊吓,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多半的“功劳”在他自己身上……

虽然同样经历过雪夜那件事,如果给妈妈放那首好日子,她多半会无感吧。

“可我还是不喜欢那首歌……”薛畅委屈巴巴地说。

顾荇舟笑起来。

“我也不喜欢某些歌曲,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那人能伤害你,是因为你现在还很稚嫩,他是老手,你却是菜鸟,但菜鸟不会永远是菜鸟。阿畅,只要你自己强大起来,他就会拿你没办法了。”

薛畅用力点点头。

说了半天话,此刻,薛畅终于觉得不妥了,他虽然浑身裹着纱布,但毕竟只穿了条内裤。

他红着脸嗫嚅道:“先生,这儿有客房吗?我还是回房间睡吧。”

顾荇舟点点头:“我带你去。”

薛畅跟着顾荇舟上到二楼,这回没见到那高如城堡的乐高玩具,却出现了一台瀑布般巨大的钢琴,每一枚琴键都比一个成人还大。

不过薛畅已经不再大惊小怪。

“先生会弹钢琴?”他还是忍不住问。

“嗯,小时候被迫学了两年。”顾荇舟淡淡地说,“主要是陪着长卿,他当年要考级。”

薛畅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满身刺青的黑大汉,坐在钢琴跟前,摇头晃脑弹着贝多芬。

……他额头的黑线落了一地。

薛畅正琢磨着,却听顾荇舟说:“你看仔细,记住我弹的是哪些键,等会儿你也要弹一遍。”

薛畅一怔:“为什么?”

“这是打开这间屋子的密钥。”顾荇舟说,“如果记不住,后果很严重。”

薛畅更紧张:“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顾荇舟一笑:“后果就是每次开门你都得来找我。”2727kk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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