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拿了工具的士兵,或挥斧劈砍,或持锯锯木,不多时便有一棵棵高矮不一的树木倒下,余下的人则将这些树木移至别处,腾出脚下的区域。

他们所伐之树并不连着,往往都有间隔,即便从高处俯瞰,也只能看出此地林木稀疏了些,并不能发现其中端倪,林中走兽也早在之前便用无心的毒物驱散了去,此时并不会因他们动作产生异象。

白日里众人都已饱睡过了,现下正是精神十足,连着砍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与移木之人进行调换。

典戎将手中双斧插入地下,伸手抹了把黑中泛红的脸,甩去满掌的汗水,歇了几息犹觉热得很,便动手解了身上甲胄,连上衣也给脱了个精光,而后提起双斧往肩上一抗,拍拍腿便离了此处。

队伍分散得极开,他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瞧见月光下的晋阳等人,沿路走来,不时可见光秃秃的树桩,林木稀疏了不少,倒让他感觉到了几许凉意,不由摸着肚皮舒服地咧了咧嘴。

晋阳见了他,拿起个水囊便扔了过去,方才伐木之时就数他速度最快,几乎一斧子下去便能砍到棵树,着实叫人惊叹。

典戎单手接过水囊,仰头三两口便喝尽了,不过其中大半都洒在了身上,他也不在意,抹了把嘴便走近了两人。

他生得粗壮,身长八尺有余,晋阳两人此时各自靠坐着棵树,倒将他显得像座小山一般。

将双斧掷入地中,典戎在晋阳身旁盘腿坐下,指着附近仍在伐树的士兵,满是不解地问道:“你说世子不让咱们趁机夜袭当风寨,却跑来此处砍树是几个意思?”

晋阳笑了笑,并不纠结此事,“这我哪知道?我等听令行事便好。”

典戎撇了撇嘴,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秦裕,笑着招呼道:“小将军可知道世子的用意?”

秦裕眼皮一掀,俊朗的面容多了几分刚毅,颊边还有一道伤痕尚未痊愈,他瞥了典戎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当风寨就是兵力再空虚,也不是我们七千人马能够拿下的。”

这点典戎心知肚明,他以往也打过横蜈岭这块风水宝地的主意,无奈攻不下,这才盯上了季舒等人押运的粮草,想凭着大批粮草招收更多人手一雪前耻,谁成想竟是踢上了铁板,差点将小命都给交代了。

“可就这样吊着,咱们也拖不起啊,世子那的人两万都不到,那三处寨子里屯的粮食少说能让他们吃上小半年,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了这横蜈岭,他们跑得了人,却运不走粮食!”

“若他们狗急跳墙,转攻掖城怎么办?别忘了北方落马郡还有青衣军蠢蠢欲动。”秦裕眸光一转,摸着身侧的一个树桩,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说了,你以为世子要的只是他们的性命?”

典戎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周身蓦地起了阵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重新将上衣穿好,他操起板斧便朝旁处行了去,一边嘀咕道:“怪冷的,老子还是多去砍几棵树好了。”

见他的身影没入了林中,晋阳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了秦裕,“小将军以为此人如何?”

“有点本事,识时务,心眼多。”秦裕微垂着眸,轻嗤了一声,“怕死得很,翻不出世子的手掌心。”

“呵呵。”晋阳轻笑出声,片刻后又突然说道,“小将军果真看出了世子计策?”

“我等担了最隐秘的一环,看出来也算不得什么,晋管事看不出来?”

晋阳看着秦裕那张彻底脱去了少年人稚气的脸庞,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看出来,只要能将世子吩咐下来的事办妥就好,方才多谢小将军出言震慑那厮。”

秦裕抬眸与他对视,半晌后方说道:“世子救我性命,又予我兵马粮草,于我有大恩,我一心只想为父报仇,荡平突厥,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同为世子办事,当不得晋管事这个谢字。”

晋阳笑容深了些,“有小将军这句话,也不枉世子一番信任培养了。”

大军营地,季舒踩着月色自岭内归来,营中擎着火把巡视的兵将大都熟悉了她的这幅模样,然而看向她的目光中仍是隐有惧色。

季舒可不会去揣度他们的心思,大步回了自己的主帐,不多时便有士兵取来清水,待人退下后,她当即卸了身上甲胄,中衣也一并褪了去,就着清水简单地擦拭了下身子。

换上干净的寝衣,季舒周身仍弥漫着些许血气,即便心中嫌恶也没法子,取了外袍穿上后她匆匆出了营帐。

前往伤兵营查看了一番,季舒心情有些沉重,短短三日两处伤亡便多达七百余人,偏偏绯烟和无心不在,军中军医只能尽力医救轻伤者,伤重些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没待多久便叹息着离了此处,漫无目的地行在规划齐整的营地内,身侧并未有人跟随,不经意的,她仰头看了眼上空,见皓月高悬,泛着清冷银辉,心中突然愈发难受,脚下步子便快了不少。

待回到自个帐前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禁苦笑一声,心内暗嘲自己矫情,不就是个月亮,也能让自己这般失态。

默默立了一会儿,季舒不得不承认,不怪前人望月怀人,她此刻就是见不得这么好的月亮。

察觉到帐前士兵探究的目光,季舒疾步入了帐中,帐内烛火明亮,案上摆了些新送来的军务,她此刻却无心处理。

她们分别时正是情浓,前两日不曾想起倒罢,今日只稍稍一想,便觉分外难捱,像是心口被钝刀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夹杂着绵密的痛楚,痛中又伴着丝丝甜意,真个叫人抓心挠肝,欲解不得。

偏偏这思念便如渗进了骨髓似的,连不去想都做不到,有那么一瞬间,季舒真想不顾一切策马回去。

连着深呼吸了许久,季舒还是压下了那疯狂的念头,有些颓然地在案前坐下,她闭了闭眼,动手将上头的文书一一批阅。

处理了军务后,她又拣了几样要紧的事情抄录好,装入信封以蜡封缄,而后印上军印,正要唤人加急送往掖城,然而心思一动,反手将信封放下,她忙不迭取了张白纸来。

用墨锭重新磨了些墨,季舒执笔饱蘸浓墨,手腕微动,正待落笔,将要触及纸面时却又猛地顿住了,她微蹙着长眉,似乎有些踌躇。

不知过了多久,纸面突然溅开零星墨点,毫尖坠下的浓墨拽回了季舒的思绪,她有些懊恼地换了张干净的白纸,这下却是不犹豫了,疾笔而书,纸上赫然写着“卿卿吾妻,见字如晤”几字。

刚一写罢开头,季舒自个便忍不住红了脸,不禁丢了笔以手掩面,所幸此处只她一人,思念又太过熬人,羞了一会便也放开了脸面,捡起笔继续写。

这回落笔又慢了许多,往往思量许久方写下几字,时不时还要揪着头发苦思,只恨纸笺薄浅,难载相思,不能将心中话语一股脑塞进去。

待季舒将信封好,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连着方才的那封信件一并拿上,她起身行至帐外,招来传令兵令其快马送去。

此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一处村落,沈浥尘蓦地止了箫声,在碧影诧异的目光下将碎玉插回腰间。

“小姐,怎么了?”

沈浥尘摇了摇头,掠去心间突然升起的异样感觉,自屋舍后行出,立在近旁的一条小道上,静默地看着不远处正在燃烧的巨大篝火。

碧影跟在她身后,挥手打开飘来的焦黑灰烬,见前方浓烟滚滚,不由咋舌道:“都治了这么多天了,这些飞蝗怎么就跟除不尽似的?”

夜色深沉,沈浥尘周身却被罩上了层橘红的焰光,除蝗的事项大都被何洛和季舒定下,留在这的士兵也都熟稔了这些事情,倒省了她不少功夫,只消把控流程,调度人手,因地制宜便可。

“我们这才多少人?不过尽力而为而已,能否彻底除去飞蝗,终究要看整个宁州的局势。”

碧影听得一知半解,不禁问道:“那等世子回来,局势是不是就变好了?”

骤然提及季舒,沈浥尘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动,眸光逐渐变得柔软,心头也慢慢浸上了名为思念的情绪,她没有答话,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抬手抚上左眼,她忽然抑制不住地想要看看那人,数百里的距离,也不知能不能瞧见。

沈浥尘正思量间,远处突然传来大片虫鸣声,一如前几夜,不知从何处又飞了来一群蝗虫,它们似有神智一般,扇动着翅膀飞近,如长龙般源源不绝扎入了篝火中。

附近不少士兵被猛然高涨的烈焰逼得退后了几步,沈浥尘却好似感觉不到灼热,立在原处分毫未动,窜动的烈焰像着了魔一般,接连带起阵阵热浪,扑打着她的衣袍。

秀眉紧蹙,沈浥尘眸底染上了几分晦涩,不顾身旁碧影惊骇的拉扯,反而朝前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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