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钧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拎了一坛好酒去找纪灵枢。

从家中回到镜园,这晚纪灵枢也没睡,白天去见过母亲后他心情一直有点低落,此时正在喂他的锦鲤。

“大人来了。”纪灵枢听到了纪钧的脚步,但他头也不抬,“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纪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大人,你平日里对我不见有多尊敬,只有这声大人一直不改。”

纪灵枢撒鱼食的手顿了一下,“被发现了啊。”

“早就发现了好吗?我一直都很在意这个,现在再不问,你就要溜到朝歌去了。”纪钧捡了块软垫坐在纪灵枢身旁,将酒坛放在地上,“十五年的女儿红,若望出生那年埋的,咱俩提前尝尝。”

纪灵枢笑了,今日不只他一人惆怅。

“那我便和大人共饮一杯。”

“先说说为什么叫我大人好吗?”

“字面意义,块头很大的人,简称大人。”

纪钧愣了一下,狠狠拍了纪灵枢后背一巴掌。

纪灵枢借力起身,进屋取了一只铁炉以温酒,纪钧拍开酒坛的泥封,飘出阵阵醇香。在滚水中温着,酒浆散发着暖香,在夜色中格外闻到这样的香气,身子都好像暖了起来。

纪灵枢递给纪钧一只白瓷小盏,又将自己的小盏注满酒,酒浆在其中的颜色正如琥珀又如琉璃。

“这酒是辛眉同我一起酿的。”纪钧也给自己斟满酒,女儿即将远嫁,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思来想去,这事竟只能和纪灵枢说,“这些事我几十年不曾提起了,今日在先生面前献丑。”

“辛眉可是先夫人?”

纪钧点点头继续道,“这么多年常有人劝我续弦,可若望和她娘太像了,不仅是长相,连性子也一摸一样,一看到她我就觉得辛眉还在,怎么能让辛眉看见我另娶她人呢,这一转眼我已过了半百了。”

“夫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纪钧想了想,再次说起那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传闻之所以是传闻,是因为传着传着故事就变了。

与传闻不同,在这个故事里纪钧与辛眉其实是两情相悦。

自那次送柴火与辛眉相识以来,纪钧常偷偷背着父母上门见她。少年人有力气,纪钧便用两手撑在辛家后院的围墙上,探出脑袋来看辛眉,辛眉这时一般坐在后院树下的秋千上读书,纪钧那时不怎么识字,辛眉便念书给他听。

辛眉读的书与寻常姑娘家不同,她从不读女经,倒喜欢读史书兵书什么的,像是个小书生,纪钧就喜欢她这样博学,但在这样博学的姑娘面前纪钧总觉得自卑,觉着自己配不上她。

“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辛眉这样读道。

“什么意思。”

“这句话出自左传,意思是当官的要公正,不以自己的态度作赏罚的标准。”辛眉道,“我觉着你这样撑着很累,倒不如直接进来。”

纪钧闻言脸一红,“可是这样如果教人看见,有损你的名声。”

“只要你守礼,只是进来听我读书,问心无愧又有何妨?”辛眉认真的看着纪钧,秋千摇摇晃晃,纪钧的心也摇摇晃晃。

纪钧脸更红了,啪的一声掉了下去。

回家以后纪钧常想,辛老爷虽是士籍,但家境倒不如纪家殷实,若自己能娶辛眉,必不会管着她,她想读什么书都可自在,想说什么话,都不必担心所谓有违妇道。

纪钧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于是发奋砍柴几个月,攒了一些小钱,请父母上门提亲。

不想几个月未见辛眉已嫁作他人妇。

纪钧听到消息只觉如五雷轰顶,他落魄得来到林家的墙外,春日柳条青青,他听到辛眉沙哑的声音。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这首词辛眉曾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给他读过,描写的是一位误以为丈夫已死的妻子改嫁后与丈夫重逢,却不能再续前缘的故事。

那时他只觉得辛眉的声音甜丝丝直到心坎里去了,现在却突然懂得了词中人的心酸。

纪钧便去参了军,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情场失意,在战场纪钧却成了一番事业,这也得归功于辛眉曾经给他读的兵书,使纪钧带兵很有一套办法。

待他功成名就后回到故乡,竟听闻辛眉丧夫,他觉得老天对自己的考验终于结束了!辛眉守礼法,替亡夫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他终于成功娶得佳人,婚后一年喜得麟儿,又几年过去,儿女双全,夫妻琴瑟共鸣,纪钧想,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然而好景不长在,辛眉在南境染了瘴气,纪钧虽恨不能以身相代,但辛眉还是渐渐虚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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