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回到府邸,谢嫣然正大包小包地收拾,整个书房已然堆了不少,累得满头大汗。
赵开上去拦着丫头,笑道:“嫣然,你快别捡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带。否则得叫多少辆马车才能搬走哩!”
谢嫣然瞪着乌黑的眼睛,怨道:“公子,你不知道日子艰难么?这些东西要是不带,重新购置可得花费不少哩。去田庄过日子,可不比寻常,每铢钱都得精打细算才行。”
赵开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道:“公子的丫头,怎能每日愁些钱财的琐事?放心吧,公子出去这一趟,过几日便该有万金的进账,还怕你没银钱花销么!”
谢嫣然吃了一惊,急声道:“公子你莫不是病体尚未痊愈么?快坐下来让嫣然看看!”
赵开哭笑不得,一把挡开谢嫣然伸向脑门的小手,道:“你就这么看不起公子么?你歇着吧,听我给你说说。”
赵开把今日这几场交锋细细一说,笑道:“这下该信了罢?不出意外的话,京兆尹、地官府以及你那陈家师兄,都会把资财送到我们田庄去,价值万金还是公子少说了哩!”
谢嫣然犹自半信半疑,掰着手指头道:“京兆尹碍于公主的面子,多少会出一些。地官府尚好些,但必然会派人监察银两用度,可不能乱用。至于师兄那边,他哪敢真与你结交?怕是哄你的罢?”
赵开听得嫣然完全偏向于自己,未替陈顼说项,很是高兴,笑道:“你这回算错了。依照我的分析,恐怕就是你师兄会给的最多,他巴不得把我放在火上烤哩!”
谢嫣然霍然站起,讶道:“公子,你是说师兄他要捧杀你?他好好的,为何要来害你?”
赵开道:“无他,借势罢了。他急着南归,可朝中大臣哪个敢背着丞相大人,与他真心结交?自然便也无人会替他们说话。如今我们弃府而去,明眼人都知道我是避着丞相,远离是非之意。你师兄如果大张旗鼓地资助于我,朝中人会怎么看?大周对他,杀又不好杀,留也留不得了,不如拿他换几个城池,赶紧打发了事。你师兄正可借势游说南归之事。”
谢嫣然沉吟道:“他们会怀疑你与南人勾结,意欲叛逃?或者出卖大周情报,叛国谋逆?公子,那我们可千万不能拿师兄的钱财。”
赵开笑道:“无妨,我们不仅要拿,还要拿地心安理得,最多找个理由罢了。你所担忧的,或许会有人这么想,但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不会。绣衣使明跟暗访,可谓无孔不入,我们这点小动作,大人物们如何不晓得?他们太自信了,不仅不会胡乱猜测,反而觉得我能被南人钦慕,正是有用之人,说不定更会给我更多方便。”
谢嫣然还是担忧,道:“公子,我们本就处境艰险,为何还要无端惹些麻烦?”
赵开轻声道:“我也是顺势而为。前些日子大周军队远征郢州,兵败奔回,又遇上皇帝陛下新立,必然是不愿多兴兵戈的。我看最多一年,两国自然交好。到时,便是你师兄归国之期。我因此卖他个人情,受他些钱财,有这么一份情谊,日后也好多个打算。”
谢嫣然惊叫道:“公子,你真有……”赶紧捂住了嘴。
赵开笑道:“防患于未然而已。要有,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言之过早。我们只是说些闲话,无须多想。是了,便说是你师兄预订了两车佛经,我们刊印之法出来,本就要做些卖书的行当,就当这是第一笔生意好了!”
赵开也不知道日后将如何发展,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有所变化,以及变化成什么模样。就目前而言,他都尽可能的顺应历史原有进程,借点势保护自己及几个在意之人罢了。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有些风险,可已经被处境逼到这个程度了,临门一脚该踢也就踢了吧,瞻前顾后,才是不为人子。
谢嫣然颇有些不舍,道:“咱这国公府,真的办成个贵贱不分的图书馆么?恐怕此举,会让很多豪门骂公子败家哩!”
赵开道笑:“豪门大宅,不做私家花园,能让它功利千秋,才是真的不枉这雕梁画栋一番。真有人骂便骂,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关陇世家都是起于微末,如今兴盛不过数十年而已,倒无太多的贵贱之分,只要不损他们利益便可。”
谢嫣然噗呲一乐,道:“公子可不就是疯魔了么?也不知你这脑子怎地长得,敲了一棍就真的开窍了?”
赵开虚踢一脚,笑骂道:“你个小妮子,也来编排公子了?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去。去了田庄,咱就不穿丝绸绫罗了,粗衣麻布足矣。”
顿了顿,赵开道:“嫣然,你姑娘家的东西别少了,可别苦了你。公子就带两本爱读的《论语《礼仪,有一套笔墨纸砚就行了。明日赵叔回来,我们立即赶往田庄去。”
谢嫣然嘟起嘴,又一件件的往回归置。
赵开笑了笑,也不帮忙,就坐在书房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里的满树繁花,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谢嫣然偶一抬头,看到赵开孤寂的背影,仿佛整个天地都压着了他的身上,鼻子一酸,泪珠便连成了串串。
次日,赵府门外大街。
赵开驻足回首,看着赵剑掩上大门,叫道:“赵叔,别锁了,就挂着。”
谢嫣然抱着最后一个包裹丢上马车,嘟嘴道:“如何能不锁哩,我可不愿有贼人进去瞎捣乱。”
赵剑倒是洒脱得多,闻言真就空手而回,连钥匙都没拿,对嫣然笑道:“这府邸日后归两位公主维护,你还怕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乱闯么?就算不是,我堂堂国公府,也不是哪个小贼敢随便进的哩!”
赵开道:“正是如此。我等既然舍弃,何妨洒脱一些。国公府少主挂锁而去,躬耕于龙首,倒不失为一段隐士佳话,哈哈。”
谢嫣然犹自哼哼,噘嘴道:“赵伯,嫣然是舍不得居住了这许多年的家嘛,你也来笑话我!”
赵剑道:“我也舍不得哩。不过此处太过扎眼,早早离去更好。日后真做成了书馆,真能造福寒门士子的话,我们也可再回来看看是何等光景。”
赵开道:“赵叔,琬儿颇有心思,必然能成的。再过半年,此处必然是士子群集之地、文道昌盛之所,我赵府门楣还能因此饰些文彩哩。”
赵剑笑眯眯地道:“那便好,那便好。只是有两个难处,一是公子的两位从兄不知会如何想?二是我等要是再回长安,如何过夜哩?”
赵开笑道:“我上次修书托独孤阿姊传信时,便说了大概,他们也知我等处境,即使有些想法,又如何能做我的主?”
赵开斜睨一下嫣然,道:“至于回长安过夜嘛,一则田庄又不远,能回则回,实在回不去了,便住在平康坊好了。”
谢嫣然惊惶叫道:“公子怎能住到平康坊去,那是,那是……”
赵开故意逗她,问道:“公子怎地不能住到那里了,听闻那处的女子个个都精通琴棋书画,善解人意哩!”
谢嫣然眼圈急的泛红,跺脚道:“反正不能去!公子你还太小,还不得被那帮狐狸精给生吞活剥了?再过几年,你要去便去,嫣然便不拦你了。”
赵开没想到嫣然竟是关心这个,不忍气她,柔声道:“没有的事,公子逗你玩呢,我一辈子也不想去青楼过夜的,放心好了。现在不难过了罢,哈哈!赵叔,启程吧。顺道把钥匙送到崔府去。”
赵剑坐上车辕,问道:“公子还需与谁道别么?时辰尚早,属下可带你前去。”
赵开缓缓放下车帘,坐定道:“不用了。这个时候,还是少沾惹些。崔府那里,你也就把钥匙递给门房就行,我们直奔田庄好了。”
谢嫣然报复道:“公子是怕与琬儿公主难舍难分罢?”
赵开瞪她一眼,笑道:“小丫头莫不是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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