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离了地官府,看看天色,离午时已近,想了一想,便往鸿胪寺踱步而去。

大周一二品官员大都有开府礼遇,日常治事都在自家府上,但应有的官衙还在。尤其像这种接待和安置外国使节的鸿胪寺,更是规模不小,专门有数个独立院落供质子潜居。

南朝安成王陈顼便在此处,深居简出。

陈顼这个人,虽未必能给赵开带来什么直接益处,毕竟是未来的南陈皇帝,又与谢嫣然有些缘法。赵开不想太过功利,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再见就有些不便,今日去道个别,也算尽个礼数。

赵开心想,自己前程未卜,就当为将来留条后路罢。

质子府却不好进,院门外有明刀执杖的绣衣使护卫,一脸惊疑的神情,对赵开盘问了好大一番。

赵开笑道:“久闻绣衣使监察百官,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果然忠心耿耿,赵某极为钦佩。劳烦通报一声安成王,我与他道个别而已。”

绣衣使带刀领军脸色缓和不少,道:“原来是佛偈郎,且请稍候,容某着人去请南人王爷。”说着挥一挥手,便有侍卫进门而去。

赵开听他对南人极为蔑视的语气,暗暗咂舌,愕然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赵某怎地又叫佛偈郎了?”

绣衣使领军似笑非笑,道:“绣衣使只听丞相大人调遣,从不与百官结交,我等的名字,为佛偈郎计,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至于这个称呼嘛,自你从大豖宰府里出来,我等就都叫你佛偈郎了。”

赵开保持微笑,揖礼道:“原来如此,多谢将军维护。”

绣衣使领军微微一笑,随即敛去,不再搭话。

赵开负手而立,侧首望往长街,淡然自若。

只一会儿,门里传来温和的声音道:“谦之来了,倒叫陈某好想,快快有请!”

赵开转头看去,陈顼依然一派俊秀的贵公子模样,望着赵开颇有喜意,并排还立着一位状态儒雅的花甲老官,捋须微笑。

赵开揖礼道:“陈兄,赵开是来向你道别的,就不进去了。”说着,抬头对绣衣使领军微微一笑。

陈顼眉头一皱,已然领会,笑道:“那怎么行?这已到午时了,不如这样,就到对面的四方楼随意吃点酒菜,无酒如何作别?我还要给你介绍祭酒大人呢!”

赵开讶道:“这位明公,便是南朝来使么?赵开失礼了!”

陈顼道:“正是,祭酒大人姓周,讳弘正,乃是我朝侍中兼国子祭酒,自三月来聘长安,就一直与我一起。”

周弘正笑道:“老夫这几日常听人提起金风玉露郎的美名,不想原来如此年幼,看来北国多名士,与我南朝也是不差了。”

赵开知道,能做得国子祭酒的,都是名震一时的大儒,不敢怠慢,道:“明公谬赞了,小子万不敢贻笑大方。”

陈顼侧首向绣衣使领军道:“将军,今日故人来访,真是喜事。不如就由本王做东,邀你等与我一起,去四方楼吃个酒席,如何?”

绣衣使领军点点头,道:“王爷自可去得,四方楼是鸿胪寺卿待客之所,算不得外头。我等进去后,自会找些吃食,不用招呼了。”

陈顼颔首谢过,这才对赵开和周弘正道:“如何站着说话?我们便上楼去,坐下慢慢谈罢。祭酒大人请,谦之请!”

赵开再不拒绝,跟着陈顼跨街进入四方楼。

楼内有些热闹,各式风情的外国人士不下几十桌,语言各异,各坐成一团。心事重重的有之,趾高气昂的有之。

赵开讶道:“那金发碧眼的,可是西域来使?我大周与这许多使团交好么?”

周弘正叹道:“那是西域胡商,倒不算使臣。在这四方楼,凡外国来人,均要受鸿胪寺节制。那一桌高声嚷嚷的蛮汉,才是突厥使团。”

赵开打眼一瞧,那一桌人面容粗豪,腰佩弯刀,正是草原打扮,正高谈阔论。可惜他听不懂突厥语,只能感觉十分倨傲。

赵开笑道:“确实与明公这等雅致之士格格不入,不提也罢。”心下倒是琢磨,突厥现在是刚刚崛起,将来可是个大患,早晚要接触接触才好。

不过这不是眼前事,赵开便不想深入,闲话两句,便随之进了雅间。

赵开临进门时看到,绣衣使有两人跟进来后,坐在了大厅,自顾叫些饭食。

陈顼待三人坐定后,叫了几个酒菜,笑道:“这四方楼哪国的菜式都能做得,虽不正宗,也能吃些乡思滋味来。谦之,今日便随我尝尝南朝精食罢?”

赵开笑道:“陈兄随意安排就是,我的嘴舌早被嫣然那丫头教得爱吃南食哩,你不给我吃都不行。”

陈顼大笑,对周弘正道:“祭酒大人,我说谦之是个妙人吧!今日见着了,如何?”

周弘正道:“赵小郎诗才俱佳,不想说话也这么淳朴天然,确是谦谦君子,老夫很是喜欢。”

赵开拱手道:“明公再说,就是要羞地我少吃许多了。小子事事无成,当不得前辈夸赞哩。”

陈顼接口道:“不是外人,无须过谦。谦之,我看你身子已是大好了,还做了个堰渠使,这却不是读书郎做的。这么快便能出得城去了么?”

赵开品咂一番,才回复道:“正是,小弟这堰渠使,应该皇帝陛下念我年幼,随意给我个差事,好叫我莫真成了破落户罢。但既有职司,方才我去地官府报了备,上官差我早早赴任,明日我便要出城去了,故来向陈兄请辞。”

陈顼叹息一声,道:“羁旅之人,有劳谦之挂怀,感激不尽。你能脱得长安牢笼,当真是好事。来,我与祭酒大人陪你喝一杯,为你送行。”

赵开摇摇头,道:“小子尚有些虚弱,不宜饮酒。且以茶代酒吧,由我敬二位长者一杯,略表诚意。”

周弘正抚须笑道:“可以无酒,但不可无诗。安成王殿下,是不是应该让谦之做首诗来下酒啊?”

赵开脸红道:“明公羞煞我也!早知吃顿饭还要作诗,小子无论如何也不进这个门了。”

陈顼朗声说道:“所谓曲水流畅,诗文酬唱,哪有酒席不做诗的?谦之莫要推辞才好。”

赵开心底暗叹,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明公出题。”

周弘正心底不信赵开小小年纪,能作那金风玉露如此情厚的府曲,想了想笑道:“今日既然是离别宴,便以送别为题如何?”

古来送别最多酬酢,诗文最多,做个送别诗不难,难在能出新意。南朝来使,都是大儒,向以文化正宗自居,总想在最骄傲的诗歌玄谈上刮刮北人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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