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琴声一如以往悠扬而空灵并没错节,只是她还是把面孔抬了起来。

她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感受到了姬九投去的目光,她甚至半眼也没分给姬幽,毫不遮掩地落在了中山君的身上。

不过她只是看了片刻便不再望低眉继续抚奏着身前的琴曲。

中山君早已有所留意,姬九公子似乎心不在焉不须回眸,侧耳一听他的唇轻扬了起来微笑说道:“庸人之乐里也有如此高妙的琴声。”

这时,他已在长庚左侧坐了下来,看向姬幽。

姬幽举尊颔首道:“中山君好耳力。若闻君之瑟音,方为仙乐。”

“哈哈”中山君淡淡一笑拂袖“寡人尝与中山野老琴瑟相和,引为平生唯一知己,他故去之后,便断柱绝弦,再不鼓瑟了。”

中山君与九公子都是精通乐理之人,长庚却不大能明白他面露不虞。虽然这中山君翩翩有礼,看似对晋国毕恭毕敬,但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山虽却并非宋国、卫国等弱国,亦有千乘之势,何须国君亲来为晋君贺寿?若无挑衅,长庚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王后忽然转面,对身侧的长庚道:“中山君此来,带来了北燕的三名力士,善作舞蹈,今日晚宴之上,便可一观,这巨人作舞,咱们还未曾见过,长庚倒可以看看是何情状,可精妙胜过屈先生。”

长庚不说话,只把嘴唇微撇。

世上还有何人,敢说比舞胜过他的小东西?

他的目光望向台下,三名巨力士已在等候,他们个个身长九尺,恐怕站起来,头能直顶横梁,身上肌肉饱满贲张,这个时气里已不着单衣,把一双臂膀露在外边,臂肌块垒之间沟壑深横,即便如此,身上还是热汗如油,燕颔虎须,脸宽如盘,看着便可怖。中山君的下人对这些人招待极勤,这不住为他们擦汗,捏肩捶背。这些宫人身材瘦弱,恐怕三个的身量也抵不过这一个力士。

长庚微微攒眉,在中山君要朝自己祝酒之时,他看向了他,“吾尝闻中山君王后,乃是北燕贵女,这几个幽州力士,难不成是王后当年陪嫁?”

中山君目光微凝,他知道公子长庚讥笑的意思,并没丝毫怒色,只道:“然。”

他把尊中竹叶清酒一饮而尽,长庚盯了他片刻,也饮尽了杯中酒。

说到了中山君的王后,晋王后便想了,中山君当年位置不稳,全靠与北燕结盟,这才顺利登上王位,并稳住了形势,借燕国之力与齐分庭抗礼,也算为晋划下了一道屏障。中山君年仅十七,便娶了王后,及至今日廿三之年,长子都已四岁,可以说在长庚这个年纪,他便已经做了父亲。这是王后一块心病,她实在担忧,若是最后还不能医好儿子的痼疾,这偌大晋国,何人承继?

她无端端生出感慨来,看向了自己身旁,因为她一声叹息便浑身紧绷的丈夫晋侯。

白日宴会散后,长庚率先离去,让王后连把他叫住的机会都没有。

姬九又看了眼正在收拾琴箱的,中山君正待与他说话,见状微讶,视线顺着姬九看去,是一貌美,身材宛若春日杨柳枝的清妩女子,看她抱琴如此熟练,想必是方才乐师之中那道最为出众的声音,否则何以得到九公子看重?

姬九回神,聆泉已走到自己身前,行了礼。就算再大度和君子,姬九也不可能真的完全都心无芥蒂与聆泉往来,他微微蹙眉。但聆泉以礼相待,他也不会拂人之面:“中山君多礼,幽之双足,还未曾涉足过中山地界,改日离开晋国,必到中山与君一会,今日筵席已散,幽当跟随晋侯而去。”

聆泉笑道:“是此理,聆泉也应一同跟去,请公子先行。”

姬幽不再推辞,先行下阶,走下石阶之后,便见到身右的素衣抱琴,款款而来,他看了一眼,露出笑容,“过来。”

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着月白云纹锦衣,宛如琼枝玉树的美男子中山君,默默把目光收回,一声不应地跟在了姬幽身后。

中山君慢了一步,几乎快要与她并肩而行。

穿过铺就红毡,芍药娇卧的庭园,临水不远处,是晋侯与王后的仪仗。

姬幽的步履半点不乱,他看着前方。只是耳中却不能不留意到,的呼吸声比平日里快了一些。如果他这时回头,会看到一张充满了厌恶的脸,如果不回头,她就是因为见到情郎而紧张无措的小女孩儿,也许这样更好些。

他的脚步放慢了一点。

于是中山君和也不得不慢下来。

但聆泉显然并不在意,他只是温文地不时与姬九说几句话,在晋侯的仪仗停了下来,并且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时,姬幽与聆泉才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日落西山时分,红晕半墙,晚宴还未开始,诸宫之人又开始忙碌准备。

的门被敲开了,伺候她的婢女问了声九公子,便被支使下去,门又被半掩上。

更换了淡朱绸衣,那是姬九送她的,她厌弃颜色艳俗,从不肯穿在身上,但今晚她穿了。绸衣裁剪精细,完全是衬着她的身形而来的,把她愈发衬得肤白腿长,双峰柔腴。那一头青丝被高高挽成云鬟望仙髻,玉颈间坠金丝白玉如意月环,更添娇盈媚,于榴花艳烛下一看,恍若洛水之神。

女为悦己者容。想必只有是去见心爱的人,才会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精致慎重。

姬九蓦然感到心口一堵,滞闷无比。

望着他,目光却有些防备,“公子你这时拦我,是不让去?”

他不说话。

一时背过身去,把发髻间的双股金钗拔了下来,拍在镜台之上,竟然像在使气一样,对他说道:“听公子安排,不去了就是。”

姬幽退了几步,背砸向了门框,震得门板发出一阵响声,有些惊讶,听到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低迷的嗓音:“非是阻你。”姬九本就病中未愈,说话间便发出一连串咳嗽,顿了顿,又道:“告诉我,你与中山君曾经如何相识的。”

回头,看向他,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轻蔑嘲意:“公子终于要逼迫了?”

姬幽道:“算是我逼你,拿公子身份逼你的,说吧。”

他以前不这样,这一次却仿佛一定要知道,让有些吃惊。

她立在镜台旁,于远处瞬也不瞬地看了他的脸片刻,见他神色执着,知道再也不可能瞒下去了,也停了一停,才曼声道:“四岁便失去了父母双亲,饥荒灾年里被师父拾回去,跟随师父在山中居住,也随他学琴。此事此前已说,不必再陈情,后来有一日,山中来了一个少年男子,他说仰慕师父已久,因自身善瑟,故而想与师父琴瑟合奏。”

她不知为何,竟不敢看着姬幽的眼睛说话,细长的眉蹙了起来,又停了一会,道:“中山君来寻师父,是我服侍在侧,那一日,我听到了这世上最美的仙乐,它高妙绝伦,在山谷中回荡了一整日都不散去一样,无法形容。琴瑟音止歇之后,天下起了一场蒙蒙细雨,少年人起身要告辞,师父挽留他用完膳再走。我跟随师父学琴时,他从不夸赞我,尽管我知我的天赋已算是世上少有,但那一日,他却不吝盛赞了那个少年。而我也知道,他当得起师父那些赞誉。”

姬幽还是一动不动,他背靠着门框,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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