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萍求仁得仁封得了亚卿,他的那些望风的同僚,见事有可为,便也大张旗鼓地往长庚这处上谏每次递文书之前似乎还得知会晋侯一声。

这些竹帛翻来覆去地看,大同小异没甚新鲜,长庚瞧着眼睛累了顺手就烧了只唯独有一封奏疏是悄悄送来的,没惊动任何人,长庚看了落款印章目光便顿住了。

随即,他站起身换上戎装佩剑乘马出门。

出城门往东不足五里便看到十里长亭之中,玄衣铠甲的男人,正扶栏而立。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一般,背影宽阔,腰间盘玉带束着一柄长剑,英气磊落,这么多年了,也许是因为内功浑厚,他丝毫不显老态,始终一如而立之年。

长庚在亭外下马,步行上去,对着那背影说了一声:“老师。”

鸢获回头,看着公子长庚难得有如此沉静的时候,比起周国雒邑戏弄天子的传闻,前日里在他府邸妄诞放肆的姿态,是迥然不同,他略感诧异,不过片刻之后,鸢获掀动上唇,道:“公子,鸢获早已不配为你师,你的师长另有其人。他本事武艺高出我远甚,恐怕早已是大宗师的级别。”

长庚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一日为师,一世为师。老师约吾前来,可有要事?别是为了指责长庚前日里在贵府的无赖行径,老师当知,吾是刻意而为的。”

鸢获瞥了他一眼,“怎么会不知?”

晋侯时常被长庚气狠了,连人前也不避讳,当着他们几名武将就痛骂逆子,并让他们立即动手把那逆子绑来,鸢获曾是长庚的师父,更是清楚他的飞扬狂妄。只不过,他直言了:“公子疑我有不臣之心?那夜在宴席之上,公子便一直有所试探,想必是早已看出,那帮人居心不良,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公子头上。”

长庚微笑:“一个不差,所有脸吾全部记下来了。老师从前不是总说,长庚性狠,器量不够君子么,确实如此,这些名单,都在这里了。保,还是杀,看老师,若老师想与长庚玩老鹰捉鸡的游戏,长庚亦拭目而待。”

他把一张涂满了人名和他们所供之职的绢帛塞入了鸢获掌心。鸢获打开来看,目光凝住了,这上面有不少,都是当今晋国的砥柱之臣,是绝不可或缺的,少一个,于晋国都莫不是一场地动。但鸢获太清楚长庚的性子了,他狠辣弑杀,连身边之人都可以肆意处以极刑,何况这些在背地里对他早已有所动作的妨碍他登顶的敌人。

但也正因如此,鸢获震惊了,“公子难道你要”

长庚转身而去,“怪他们人心虽坏,却其蠢如猪,不知这些年行迹早已在我眼皮之下,毫不加收敛,反而愈加嚣张,如今更怂恿大将军想以军权起事,剥夺吾位,老师,如在吾之位,你该明白接下来,晋国公子要怎么还手了。”

鸢获明白,他看着长庚上马的背影,见他已抓住了马缰,极快地追出了几步:“长庚,我即将启程前往邯郸,王上寿诞之前,你不可妄为,一切等我回来,届时你我师徒再较量你看如何?”

长庚朝后挥了挥手,马蹄扬尘,已经远去。

暮春,鸢获率晋师东进邯郸,守住了齐晋两国边界。

宋国、徐国两国使臣先后抵达新田,又两日,中山国君的马车驶入新田。

传闻中山君乃是一名美男子,不逊九公子的,且瑟艺堪称一绝,名动天下,但他一直到住进晋侯安排的馆驿之中,都没让期待已久的晋国女子见上一面,实为遗憾,看得出中山君并不想露面人前。

再过一日,便是晋侯寿诞。

王宫之中张灯结彩,长庚屋外挂了一串莲状的宫灯,被他瞧见了,他颇不喜,让人撤换,良便赶紧吩咐人去办,心中暗暗也想道,公子必定是怕屈先生见了心中生出芥蒂,故此把这些麻烦一并省去了。其实公子他本人是极爱莲花的。

不过良的这些想法和担忧均属多余,这已多少日了,屈先生一步都未曾踏足兰章宫。不久之前,张先生又连夜来了一趟碧幽殿,来时怀里不知揣着什么,走时,他袖中的皮筋机括不留神掉落了半截出来,良看出,那是前不久张先生送来的,像是被用坏了,因此公子连夜把他召进宫来换了个新的。

但张先生走时,是神采飞扬的,竟至于步履生风。

再跟着几日,公子总会在夜晚把碧幽殿原本该当值守夜的人全部逐出去,良就愈发纳闷了,因为屈先生晚上也并不在碧幽殿。

最后,终于是公子没按捺住,先去见了屈先生。

良拎着灯笼在蘼院的院门外,对着一簇簇横斜苍劲的老竹,看了半天的竹影,才等到公子出来。果然,公子出来时,几日的郁气一扫而光,良被他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忙拎着灯笼转身,灯笼差点便撞上了公子长庚那张过分英俊的脸。

良吓了一跳,没想到公子竟也不怒,只说了一句:“做贼了?”

良忙说不敢。

公子长庚举步要回兰章宫。

良心头一阵疑惑,步子不快,长庚蓦然转过面,良又吓了一跳,手提宫灯险些便摔落在地。

长庚睨着他,黑眸沉沉,心知这必定是有问题了。

良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把灯笼举起,凑近公子那张脸晃了晃,被公子一掌打掉,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良忙说道:“奴婢是发现,公子脸上竟有脂印!”

长庚微愣,让他把灯笼打起,看清楚些。

但良非常肯定,是有脂印,“公、公子晋人丈夫崇尚武力,绝无敷粉之人,公子你这是”

他非常惶恐,公子长庚怎么在继宠爱男人之后,又发展出了这样更为恐怖的爱好?难不成他想错了,公子他和屈先生在一块儿时,竟是下面

“再看清楚些!”长庚呵斥道。

良一凛,忙又小心举着灯凑近长庚的脸,看清楚了,他微微舒了口气低声又道:“公子,奴婢看清了,这是唇痕,公子、公子是被人吻、吻了”

自不必问,那个吻公子长庚的人是谁。

长庚也是一愣,他把手伸到脸上抹了抹,凑近良的灯笼,看不真切,但他目力绝佳,隐隐能分辨一些,又是走到灯火旺盛处,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这确实是脂印,而且才涂上去没多久,还隐有些湿润,他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带有一股清幽的花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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