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旸帝都,好大一座城。

弃站在城外高岗俯瞰,但见数条大河自天外而来,斜刺里却横出这城,巍巍入云,将那波澜尽数遮断。

城中道路四通八达,屋舍井然,参差住下数十万人家。

中央一危楼,上悬日月,斜指天际。

楼之正北,金碧辉煌,一片森严气象,想是那元旸皇宫了。

弃自西而来,入的是涌金门。

这涌金门乃是水陆两道城门,陆上百族往来,水中船只如织。

城高数十丈,皆以巨大青色条石垒成,墙上兵士跑马巡逻,号令之声不绝。

城门却不甚宽阔,人流至此益发摩肩擦踵,然疏导有序,并不拥堵。

弃方行至门前,腰中残破猎刀竟凌空飞出,“啪”落在门旁一巨大石墩之上,背后箭镞也索索作响。

立时有兵士过来察看,见弃一身猎户打扮,并不为难,便要取刀放他入城。

却原来那石乃一磁石,身怀金铁从此处过,难免显露痕迹。

便在此时,蹄声急促,几骑快马竟从城内冲出,有躲闪不及的贩夫走卒,将货物撞洒了一地。

众人正乱糟糟骂咧咧,即有兵士过来呵斥:“拿云师火急公干,尔等勿要聒噪!”

“拿云师”数字,众人却皆是知晓,各个惊骇闭嘴,收拾那一地狼藉自奔前程。

弃警醒抬头,只见那一众骑手身着云纹大氅,赤金覆面,气势夺人,自身旁急急掠过,一出西门便纷纷折而南下。

弃足下发力,跟了过去。

那拿云师众尽皆骑得好马,弃藏匿行踪一路疾随,落后数十丈。

途中岔道陆续有其他师众相遇汇集,半个时辰后,来至一处,却是帝都西南一处荒山。

那荒山现出一个巨大坑洞,周围石崩木折,似是被巨物撞击后产生。

坑洞深不见底,有森森黑雾溢出。骑手领头一人,面笼寒霜,不正是那姬崖孙?

姬崖孙身后,有数名重伤的拿云师众,躺在地上不已,余人正在全力救护。

看来他们已与坑中之物交过手,且吃亏不少。

姬崖孙自腰间取出一物,投入空中,竟是一面古镜。

古镜冉冉升空,绽放出大日般血色光芒,血光直冲坑底,欲要驱散层层黑雾。

突然,一道浓浓黑雾如巨蟒般挟巨力自坑底激射而出,竟欲击退血光、摧毁古镜。

古镜光芒大盛,两股神力在空中相撞,冲击余波将一众骑手纷纷掀落马背。

姬崖孙大大错愕,因为这三才灵通鉴乃上古神物,高人赠予,元旸世界罕逢敌手。

摄定心神,姬崖孙连结手印,镜上古老符纹显现,血光更盛,令人不敢逼视。

黑雾却全不畏惧,也变得越来越粗壮,内里隐隐浊流激荡,抵挡血光巨力。

姬崖孙与黑雾对峙,倾尽全力。

弃不愿乘人之危,但心中执念翻滚,手中弓箭已经不受控制。

“拿命来!”弃用尽全身力气,一箭射出。

那箭在空中分为六支,分取姬崖孙上中下三路,箭镞破空之声骇人。

然离姬崖孙尚有五六丈距离,箭镞便已被空中巨力消融,化作一缕青烟,弃目瞪口呆、心下凛然。

以现今自己的力量,满弓一箭,足以摧山裂石,但在仇人面前竟如蚍蜉撼树。

弃有所不知,姬崖孙出身云旸巨族,自幼天资聪颖,加上一些不为人知的机缘,年纪轻轻已突破既济小成阶,与自己的实力确有天渊之别。

骑手中,数道身影疾如闪电冲向弃,弃好似浑然不觉、兀自神伤。

兔起鹘落间,奇变突生。

黑雾借姬崖孙分神之际,突然发难,骤然暴长,竟要生生吞下古镜。

姬崖孙大惊,刺破眉心,以道血一滴加持古镜,古镜冲破黑雾束缚回到姬崖孙手中。

谁知此举竟是黑雾诡计,趁姬崖孙全力回收法宝,黑雾突然脱力,竟掉头直奔弃而来。

骑手在半空中被黑雾冲撞,纷纷坠地,抬眼处弃已被掳走。

“不用追了,此物甚是狡黠,速速回防宫城。”姬崖孙引一众骑手离开。

黑雾坠地,弃才发现把自己掳走的竟然是一坨

屎!

准确的说,是一团像屎一样臭烘烘的泥巴。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这坨屎竟然大咧咧走进了葫芦里,就像散完步回家一样。

楼头问天,天意从来高难问。

壶中忘机,机缘何必求不得。

天机楼,楼高百丈、浑然一体,不知何时何物生成,明明透体漆黑,却隐隐泛起五色华光。

楼体弯曲,似弓背入定老僧,又似蹲踞蓄势巨兽,楼顶天生一穴,穴中嵌有一珠,日照则晦月映则明,仿佛通天巨眼,睥睨众生。

楼就这么黑魆魆杵在帝都中央,正对着元旸帝宫,自有一段无上神秘威严。

天机楼内,旸帝一身便服,双眉紧锁来回踱步,近侍寺谷俯首帖耳肃立一旁。

异物频现,旸帝再次登楼询问。

那黑帘之上光芒乱舞,现出元旸山河图。图上现出一团黑气,自极西之地散出,向东而来。

所过之处又时有小股黑气自虚空缝隙中冲出,似是与之呼应,竟渐近帝都。

“却是那魔物未灭,如今卷土东来?怪不得这半月间,已有数起异象现世,这却如何是好?”旸帝心中思忖。

黑帘上光芒消失,陷入如死般沉寂。

“莫非天意如此,竟已无办法?”旸帝跌足叹息。

楼中金钟鸣响,金牌翻滚,却是旸帝所问,不可回答,催促旸帝离开。

只因这楼中规矩,已浇注在那金牌之上,谓之“四畏四毋卜”:

畏因毋卜果,畏去毋卜来,畏生毋卜死,畏有毋卜无。

旸帝礼毕离去,心下翻滚不定,召寺谷上前:“传姬崖孙。”

旸帝寝宫,旸帝已换常服。

姬崖孙匆匆入殿:“下臣姬崖孙,拜见帝君。”

“爱卿免礼。今日如何?可还是那巨狼作怪?”

半月前,姬崖孙回朝次日,那西囿中不知何处竟蹿出数匹巨狼,公牛般大小,毛色锈黄,却在脖颈上有一圈银白色鬃毛。巨狼却不食人,但以杀戮为乐,将那西囿虞人及看守兵士尽皆撕做碎片。

夜半,群狼竟来至城墙之下。

巡夜兵士但见黑暗中森森巨目,听闻凄厉长号,肝胆俱裂,连连击鼓示警。

姬崖孙率那拿云师众赶到时,巨狼已开始攻城。好在城高壕深,巨狼未能轻松跃上。

然此时头狼生出一计,令一狼先行跃起,次狼在空中踩踏前狼背脊,竟凌空飞渡百十丈落在城墙之上。

众狼纷纷仿效。

拿云师众与巨狼展开恶战。这巨狼刀枪难入,牙爪如钢,纵是修行之人,也绝难抵挡,片刻间竟连伤数十条人命。

寻常野狼弱点只在腰腹,这些巨狼腰腹却坚如精钢。

还是姬崖孙偶然发现,那巨狼弱点藏在那鬃毛之后,击打时巨狼会恐惧避开。

乃以那三才通灵鉴映照月色,幻化头狼虚影,令狼群疑心,引头狼愤怒,趁机全力攻击那白色鬃毛后巨狼心脏,方才将其一一歼灭。

以车马将巨狼尸身拉至西南方荒山,浇上桐油掘坑点火,连烧十日依然不灭。

今日西南方又有警讯,有人见空中一团黑球落入山中,山崩地陷。

旸帝以为与巨狼有甚关联,故此一问。

“今日却不是那巨狼,而是另有妖物。激斗一番,那物竟然遁入玄都山。下臣顾虑皇都安危,急急返回。”

“却不是那巨狼……这半月间异象连连,乃至民心惶惶,云君可有对策?”

姬崖孙目光闪动,旸帝会意,屏退旁人。

姬崖孙伏地拜奏:“帝君,下臣反倒觉得,这是一个廓清宇内重整河山的绝大机缘。”

“姬爱卿,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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