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轻蔑说道:“腌臜黑狗,休得挡道。”昆仑奴却不让路,跪在李胜面前,哀求道:“也不知偶耕兄弟今天到您那里做了什么事,此时想必已经办妥。恳求爷爷兑现诺言,放过我们吧!”

李胜冷笑道:“你这黑狗,爷爷不妨讲给你听。这个愣头小子,正午随我去坊中与回纥武士比武,打了个平手。兵马使李怀玉大人的公子李纳少将,心中气不过,责备他几句,谁知这愣小子跟他顶撞起来,因此少将定要他一死。我现在要带他找个幽静的地方寻死,你要不要一起去?”

昆仑奴闻言大惊,连忙磕头:“如果偶耕兄弟定要一死,求爷爷将我带上,送他一程。”李胜大笑一阵,点头应允,说道:“黑狗竟也懂些情义!”

三人一起走出小院,穿过游廊,逶迤朝帅府后门走去。刚走到门口,昆仑奴忽然惊叫一声,以手捶头,说道:“今天是为偶耕兄弟送行,无论如何也要烧几陌纸钱。我们去库房拿些纸钱出来再走吧!”

李胜怒道:“去街上买些就是了,何必回库房拿。”昆仑奴说道:“爷爷有所不知。前日我奉了鹿友先生之命,去街上买了好多纸钱香蜡,他说是数日之后,要去城郊为节帅做法事。街上采买了那么多,堆在库房里哪里用得完?不如取些来,沾沾鹿友先生的仙气,烧给偶耕兄弟,他将来做了鬼魂,也要在暗中庇佑,帮助爷爷升官发财。”

李胜不耐烦说道:“那你速速去取,我和偶耕在这里等你!”昆仑奴又跪了下来哀告:“我与偶耕兄弟虽然相识才几日,但他为人诚恳,和我很是要好。我想和他一起去拿,多说几句话,我也心安一些。”李胜怒不可支,一脚将他踢翻,喝道:“你是要耍弄爷爷不成?”

偶耕已决心去死,忽然听到昆仑奴说出这番话来,有几分动情。他扶起昆仑奴,抬头对李胜说:“容我和他一起去吧。取完纸钱,马上回来跟你走。我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李胜知这愣头小子虽是痴傻,却最是言出必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偶耕,你要知道,横竖就是一死。你敢耍什么花招,小心死得难看!”

二人离了李胜,来到库房,里面果然堆满了幡幢、纸马、纸车、纸钱、纸元宝。昆仑奴回身关上门,一把将偶耕拉在暗处,压低声音问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傻?要你去死你就去死?”

偶耕见到这么多祭祀用品,陡觉离阴曹地府已经不远,一下子坦然起来,低声答道:“我犯下大错,该当一死,”说着叹了口气,“千错万错,来到节帅府中才是错上之错!”

昆仑奴正颜正色说道:“李胜那厮,跟府里多数官老爷一样,阴险残忍,该死的人是他不是你。我听说过你的本领,在大泽之中一个打他们四个,又飞马踢翻了大块头张岩松。这么好的身手,你为什么要怕他?”

偶耕低头嗫嚅,昆仑奴凑近耳旁,低声说道:“我们且随他出城。到得荒郊野外,你趁他不备,一刀把他做了,人不知鬼不觉,一了百了!”

偶耕听完,吓个不轻,瞠目结舌说道:“万万使不得!是我犯下大错,就该由我承担。我唯有一死向节帅谢罪!”昆仑奴急得直跺脚:“他就是欺负你老实巴交,所以敢逼你去死。你一死,他拿你的脑袋去李纳那里报功,搬着你的尸身在节帅面前一番诡辩,正好你一尸两用,成全他的奸计。你听我的,把他宰了,我绝不检举揭发。”

偶耕断然回绝:“你不用劝我。我是不会杀他的。”说完伸手开门,扭头便走。昆仑奴无奈,纸钱也忘了拿,小跑着跟了出来。

二人刚出门,正被家丁撞见。家丁抱怨道:“二位亲祖宗,寻你们寻得好苦。快去见节帅吧!”拉着他们便到堂屋去。偶耕说李胜在等他,家丁一脚踢在他身上,瞪眼喝道:“节帅叫你,比天都大,什么人都得靠边等着!”一路推搡着去见节帅。偶耕无奈,只得痴痴地跟着他走。昆仑奴见偶耕要去堂屋,料他定要将偷窥之事和盘托出,暗中叫苦不迭。

三人穿过花园、走过游廊,穿楼台、渡水殿,来到厅堂门首。偶耕寻思一路,拿定主意,拉起昆仑奴就要进去自首。刚将脚抬起,要跨进门槛,一个女子迎面走了出来,双娥紧蹙、泪湿衣襟。这女子正是侯牧笛,她在堂屋里站立多时,终究拗不过父亲,满怀怨念,一甩袖子出门而去。

偶耕与侯牧笛擦身而过,余光看清她的身形长相,顿时吓飞了三魂七魄面前这女子,就是昨晚被他窥见的沐浴之人!他千般悔恨、万般羞惭,又瞥见她莲步摇曳、婀娜多姿,娥眉紧蹙如西子、泪光点点似湘妃,这才想起自己光着膀子、满身泥垢,心中说不尽的自惭形秽、局促不安。

侯牧笛将头一低,迈开步子走了。偶耕蹑手蹑脚进入堂屋,心里七上八下。昆仑奴畏畏缩缩跟在后面,一步捱一步,觳觫如同待宰的羔羊。

侯希逸目视女儿悻悻而去,叹息不语,只顾抚弄念珠。孙越早就到了堂屋,侍立一侧,也不言语。侯希逸心中五味杂陈,忽见偶耕、昆仑奴两个猥琐狼狈、慢慢吞吞走进来,当头喝道:“家丁寻你们多时,为何此时才到?”又对偶耕斜了一眼:“你好大胆子,衣衫不整敢来见我!”

昆仑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恐之下,牙齿嗑得乱响。偶耕脑子里一片混沌,跟着跪了下来,朝侯希逸磕了一个响头。侯希逸微微一顿,斥责家丁:“偶耕是我新聘的十将,你怎可怠慢了他?快去找几件合身的衣服来,伺候他穿上!”家丁领命去了,偶耕仍然伏地不起。

孙越见人已到齐,在一旁问道:“节帅唤我们,敢问何事?”侯希逸平伏情绪,缓缓说道:“唤你们前来,有要事相委。”孙越行礼道:“节帅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侯希逸微微点头,拿眼睛上下打量偶耕,转面问孙越:“孙将军是个直爽人。你与我当面评价,偶耕的本领如何?”孙越一捋胡须,说道:“小兄弟功夫好得很!”侯希逸又问:“你再与我看看,他是否忠诚可靠?”孙越略一思索,答道:“我认识这小兄弟只有几日,他虽然愣头愣脑的,却是忠厚老实,末将信得过!”

侯希逸将念珠盘在手里,徐徐说道:“如此甚好。我有一桩要紧事,委托你们去办。只是要受些奔波之苦。”孙越下跪道:“节帅下令吧,我等速去办来!”回头看了看偶耕和昆仑奴,要他们一同拜领将令,可他们却似中了邪魔一般,呆在地上纹丝不动。

侯希逸说道:“你们已经知道,我将小女许给骆奉先,一月之内便要成亲。我已安排八车嫁妆,其中两车珊瑚、两车珍珠、两车金玉、两车丝绸,价值连城。你们敢不敢护送小女和这八车嫁妆,去往京城?我另派给你们八名散将,三百军马。再给你们一车铜钱,路上作为盘缠。”

孙越巍然直立,慷慨说道:“节帅待我们如此厚恩,我们就该披肝沥血。况且大路通天,路上定然太平无事,我们必定不负使命!”侯希逸皱起眉头说道:“安史之乱刚刚止息,如今藩镇割据,各霸一方。你们要路过几个藩镇,务必小心谨慎,不可与人争执。”孙越答道:“节帅放心!末将虽然是粗蠢,但是偶耕兄弟是个谨慎之人。一路有他陪伴,决计不会误事。”

侯希逸微微点头,又对偶耕说道:“你初来青州,若能协助孙将军办成这趟差事,日后当有重委。”偶耕并不接话,忽然一头拜倒,一字一顿说道:“我犯下大错,特来请罪。请节帅赐我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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