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心中讶异,问道:“莫非,道长与宦官结下了仇恨?”齐玉轪冷笑一声,说道:“那些刑余之人,比狗还贱,怎有资格与我结仇?我只不过杀了其中一个,”说到此,叹息一口,“但还有许多未杀。”

涧石追问:“您所杀何人?”齐玉轪愤愤然答道:“李辅国,你可知道?”涧石大惊,说道:“先帝身边的大红人,权倾朝野,谁人不知?只是新君登基不多时,李辅国便被刺客杀死了,莫非是道长所为?”

齐玉轪闻言,微微得意,手捋胡须,说道:“正是贫道。那荆轲、聂政做刺客,名垂史册,何其荣耀。我齐玉轪做刺客,却只是默默无闻、困顿江湖,实在窝囊得很!”

涧石说:“听说李辅国权倾朝野、作恶多端,趁着先帝病重,害死皇后和越王,辅佐当朝皇帝登基。谁知皇上对他心怀不满,与宰相元载秘密商议,竟安排一名刺客将他杀死。朝中流传李辅国是因病暴毙,但他被刺而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朝野。若真是道长所为,也是为国立了大功,宰相保奏一本,册封您做国师,岂不是光耀后世的事情!”

齐玉轪摇摇头,叹道:“那些王侯将相,肚子里全是坏水。元载动动嘴皮子,要我杀了李辅国,贫道本就恨那些擅权乱国的贼子,因此更无多虑,将他杀了。谁知元载不计我的功劳,却安排杀手杀我灭口。他手下侠客无数,接踵而至、纷至沓来,四处搜寻我的踪迹,错杀、冤杀之人也不在少数。只可惜,官员昏庸,招募进官府的那些侠士更是脓包。前来追杀贫道的那些蠢材,多半死在贫道的剑下。”

涧石沉思片刻,说道:“如此机密之事,你信口说出,讲与外人听,岂不更加惹祸上身?”齐玉轪爽朗笑道:“那又何妨?元载老儿除掉了宦官李辅国,贫道原以为他是为国锄奸,谁知他别有所图。李辅国死后,元载一心巴结宦官董秀,我看他不像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宰相。一个董秀,还有一个骆奉先,都是奸佞邪辟的宦官,与李辅国一般无二。待我到青州办完紧要之事,定要潜入京城,将他们一个一个杀了!”

涧石听他忽然说出骆奉先的名字,心中一懔,想起吕思稷来,不免泪光点点,低头说道:“道长说那骆奉先,我也听说过。他的一个家臣,害得我骨肉离散、满门遭殃。”道士啪地一声,把宝剑拍在桌上,说道:“小友休要悲慨,贫道为你杀了他便是。”

小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投机,不再怕那道士,因问:“白天三个黑衣人,也是你要杀的人吗?还有那个少年,不像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打他?”

齐玉轪斜了她一眼,说道:“贫道正在追杀一帮妖邪之人,赠与你们丹药的那个晏先生,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昨天听说他已经逃走了。这几个黑衣人,与那些妖邪之人正是同伙,罪大恶极,不可不杀。青州城中还有几人,与他们乃是一丘之貉,皆应斩除。至于今日午后闯进来的那个愣头小子,他的功夫,与那群黑衣人异曲同工。他给你们点穴导气的功法,正是那伙妖人的邪术,因此我确信无疑。此人甚是奸猾,来此假装憨厚,却在贫道剑下解救那三个黑衣人,随后自行逃离。”

小雨听他一说,更加迷糊,说道:“黑衣人要杀那愣头小子,又要杀你你要杀黑衣人,又要杀愣头小子。你们这些人,打打杀杀的,关系混淆不清,我真真捉摸不透。”齐玉轪说道:“好不懂事的丫头!若不是贫道在店中,黑衣人早已杀死你兄妹二人。世事险恶,你一个丫头片子,怎知得其中是非曲直?”

小雨一听,争辩道:“你说晏先生是妖人,为什么石头哥一吃他的药,就好多了?还有那愣头小子,帮石头哥点穴导气,助他渡过危急关头。你说我是非不明,分明是你善恶不分!”

齐玉轪一听,勃然大怒,喝道:“你懂得什么!妖人的丹药,吃了便回光返照,其实是穷竭他的元神,加快他的死期!还有那点穴导气的邪术,只不过止住疼痛而已,其后体内必定元气大损、阴阳大乱。你哥哥中了邪毒,天底下无药救得,多捱一日算一日罢了,切不可被这些旁门左道蒙蔽双眼!”

小雨一听,又急又气,心中又惧怕那道士,不再多言。涧石听他说“多捱一日算一日”,顿时万念俱灰,只觉得胸口窒闷,喘着气说道:“我自知身中剧毒,活不久长,多谢道长指点迷津。”小雨赶紧拉住涧石的手,流着泪说:“石头哥,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齐玉轪心中不悦,背起宝剑,冷冷说道:“天地一平、死生一齐。死便死了,何必这么悲悲戚戚?贫道就此告辞!”说毕,踢开大门阔步而去。

小雨被道士话语相激,心中委屈,哭出声来,涧石只得好言宽慰。哭了半晌,小雨忽然正颜正色问涧石:“石头哥,你知道王屋山在哪里吗?”

涧石睁眼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王屋山来,说道:“王屋山在河东,在西边,离这里远着呢。”小雨忽然兴奋起来,一边擦泪一边说:“你还记得晏先生吧?临别之时,他说什么?”

涧石不记得,摇了摇头。小雨说道:“晏先生说:相逢处,定在王屋山北。他的丹药对你有效,你已服用一丸,定能够全身保命。我们趁药力尚在,速速去往王屋山,求他为你医治!”涧石赶忙摇头:“刚才齐道士说了,我身中剧毒,无药可治。我只想在这里,望着紫帐山,静静地死去。”小雨道:“那个臭道士满嘴疯话,岂能当真?即便是真,眼前若有希望,我也愿意陪着石头哥试一试!”不等说完,便一通生拉硬拽,扶起涧石走出酒肆,跨上马鞍往西而去。

此时明月低垂、星汉辽阔。夜幕之下,兄妹二人匆匆上马,离了吴老汉的酒肆。三百里外,荒山大泽之中篝火已稀,侯希逸一众将士已饮干美酒,互相枕藉而眠。

一宿过去,旭日东升。侯希逸传令回城。一时号声震天,众兵将整齐列阵,向青州进发。打猎的军队人数不多,但秩序井然,军容整肃。侯希逸和十将走在正中,兵甲鲜亮、旌旗掩映,大说大笑、十分快意。

偶耕排在十将之末,与其他人并不相识。没人找他搭话,他倒从容自得、闲适自若,骑在骅骝马背上,抬头观赏山野风景。孙越偶尔与他并行,跟他说笑两句。偶耕见他胸无城府、性情爽利,也乐得和他交谈。

走在半路,骅骝马躁动不安。原来它驰骋一日,豪情大发,不愿意在阵列之中慢慢赶路。它往前一纵,将李胜连人带马挤在一边,再一声嘶鸣,惊动前马。马上一人,身高一丈,须发逆生,浑身筋肉似是浑铜铸成。此人名叫张岩松,在十将之中武艺最高,脾气极坏,却很受侯希逸敬重。张岩松制住坐骑,恶狠狠回头骂道:“杂种,当心一点!”

偶耕只得道歉,勒紧骅骝马。谁知没走三两步,骅骝马蹄子一扬,踢在前马的屁股上。前马受惊,一边躲闪,一边回踢。张岩松偌大个头,在马上左摇右晃,几乎将马压倒。他二话不说,抡起手中千百斤重的大锤往后就砸。偶耕急忙矮身低头,躲过他的大锤,一边急忙勒马,怕它再次生事。

这一锤力大无穷、迅捷无比,带着一股冷风呼啸而过,擦着骅骝马的尾巴掠了过去。骅骝马余光看到一道硕大的黑影,受到惊吓,一跃三丈,后蹄撂起,踢在张岩松的胸口,硬生生将他踢下马来。

张岩松伏在地上干呕半晌,怒发冲冠,地上提起大锤就要发难。忽然胸口咔嚓一声,原来是骅骝马这一踢非同小可,已然伤筋动骨。张岩松一使劲,被骅骝踢到的两根肋骨瞬间崩断。张岩松嘴角流出血来,手中的大锤垂在地上。他强忍剧痛,怒气不平,恨声道:“杂种,我要抽你的筋!”

偶耕大吃一惊,急忙下马搀扶,冷不防张岩松一拳挥出,打得他头骨欲裂,血流如注。侯希逸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喝道:“是何人喧哗打闹?”众人见到节帅神色威严、面带恚怒,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偶耕捂着头,双眼发黑,踉踉跄跄向前两步,说道:“我没有勒住马,踢伤了前面的将军。”侯希逸看看骅骝马,见他昂首直立,傲气凌人,心中十分受用余光所及,偶耕、张岩松二人甚是狼狈,有损军容。侯希逸厉声斥责:“行军不整,如何杀敌建功?按照军纪,就该重罚一百军棍。看在你们都已受伤,军棍暂且记下,速速处理伤情,上马赶路!”

早有侍从为二人敷上膏药绷带。张岩松气愤难平,偶耕也是头痛难忍。孙越悄悄走到偶耕身边,低声说道:“不吃张大个一拳,算不得节帅麾下十将!”侯希逸听见身后有人叽叽喳喳,转面说道:“偶耕,到我身边来,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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