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只得撇下孙越,赶马来到侯希逸身边。侯希逸良久不语,忽而问道:“你果然没有父母家人?”偶耕答道:“我六岁之时,父母死于战乱,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不灭在一旁质问:“你一个六岁孩童,没有父母亲眷,如何在荒山之中活到如今?”

偶耕道:“我父母已死,村寨被烧,我只有躲入后山。当晚又冷又饿,朦胧睡去,却被山里的野狼叼走。那只狼正要吃了我,忽然面前现出一个老道,头发胡子花白,也不喜也不怒,望着那只狼。却也奇怪,狼见了老道,哀嚎一声,丢下我逃走了。老道在收留我在山洞里,教我武功,教我服气之术,他去哪里都带着我,我这才活了下来。”

侯希逸一听,啧啧称奇,问道:“你家乡何处?老道的洞窟又在哪里?”偶耕摇头道:“我已不记得家乡何处,也不记得老道收养我的山洞在哪里。我只记得他带我跋山涉水,走了很多地方,糊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侯希逸追问:“收养你的老道,有何法号?身在何方?我素来敬重出家修行的和尚道士,恨不得日日与这些世外高人逸游盘桓。如果能见上他一面,甚或请回府中,岂不是美事一桩!”不灭听到这里,心中生起妒忌,插嘴说:“如今皇恩远布、四海升平,借隐退之名混迹山林的人甚多,真正修心养性、参悟至道的人少之又少。节帅不必听这小子满口胡吣。”

偶耕不顾他在一旁评论,不紧不慢说道:“说来惭愧,老道不曾告知姓名法号,只教了我一些口诀,再就是他自己写的诗文和歌谣,我至今解不透是什么意思。他教授我三年,忽然不辞而别,也不知云游何处、是生是死。”

不灭怒道:“你信口雌黄,叫人如何信服?那道人教你什么心法、什么口诀,说来听听。说对了算你聪明,说错了便是欺骗节帅,当依军法处决!”杨连山一旁听了,立即随声附和,逼着偶耕背诵口诀。

偶耕说:“老道再三叮嘱,未经他的许可,我不能将心法、口诀说给别人听。”不灭说:“贫僧参悟佛法,经书也颇读过几本,却不稀罕你那些邪门歪道。”

侯希逸帅军行进两日,方才离开大泽。离城五十里,是一处村庄。侯希逸命令军马在村庄里歇息,与吕思稷、鹿友先生不期而遇。二人率队羁押石院众兄弟,路过村庄,在此歇脚,不料被侯希逸赶上。

鹿友先生跟狗似的跑到侯希逸马前,点头哈腰说道:“小可在此恭迎节帅!”侯希逸此次出猎甚是尽兴,临近青州,心情舒畅,见到鹿友,悠悠问道:“你押送的贼人,一路是否安好?”

吕思稷一摇一晃小跑着过来,鞠躬行礼,抢着作答:“贼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我等众人严加看管。待回到城中,听候节帅发落。”

侯希逸皱皱眉头,说道:“区区几个山贼,既然不是本帅出兵征缴,交给兵马使李怀玉处置即可。”鹿友正欲应答,却又被吕思稷抢了话头:“节帅,这帮贼人,如果是杀人越货、横行乡里,自然不必烦劳您亲自过问。只是他们劫了监军骆奉先大人的三车宝货,而这三车宝货,千里迢迢送到青州来,乃是骆大人与侯大人皆为姻亲的厚礼,因此非同小可!恳请节帅亲自审问贼人,并且多派兵卒缉拿山中逃犯。”

侯希逸听到这里,游猎归来的欢畅心情一扫而空,极不耐烦问道:“你说那三车宝货,都是些什么?可找到赃证?”吕思稷道:“三车宝货,一车是铜钱,一车是锦缎,一车是缣帛,都在紫帐山的石院内找到,只是有一半宝货不见了。现已抓住九名贼人,恳请节帅回城之后,严刑审讯,问清楚下落。”

侯希逸道:“我淄青平卢,富甲一方。骆大人送我三车宝货,我心领了便是,遗落黄山大泽,亦无不可,正所谓楚王遗弓楚人得之。何必斤斤计较,大费周章,寻找下落?”转过头来对鹿友说:“至于提审罪犯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一切依照大唐律例办理即可。这等微末小事,不必再来烦扰本帅。”鹿友先生欣然领命,回头瞪了吕思稷一眼。

午时已过,兵将都已疲倦,侯希逸传令原地休息。鹿友先生甚是殷勤,从农户家中端来饭菜熟肉,伺候侯希逸用餐。陆大壮与众兄弟蹲在军队中间,回想当年戎马岁月和流亡生涯,慨叹二十年过去,物换星移,终究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黄四弟在城中是喜是忧。陆大壮挂念涧石和小雨,看到吕思稷、鹿友未能擒获他们兄妹二人,又是庆幸、又是担心。

侯希逸吃完午饭,命令两拨军马合为一队,浩浩荡荡返回青州。当晚回到城中,命令众兵将各自回营休整又命令散将杨锋将石院九兄弟押送至狱中,严加看管。诸事吩咐已毕,自己领着不灭和尚以及十将,带上一队贴身护卫,一同返回帅府。

鹿友先生、吕思稷小跑着追到帅府门口。鹿友满面含泪问道:“节帅,我们且随您一同回府吧?”侯希逸懒懒地说:“我出猎十余日,身上疲惫,今天又是吉日,我回到府中还要参禅礼佛,有不灭法师伴随即可。”鹿友先生道:“节帅,我就是您府里的人,您如今不让我回府,岂不是要驱逐我吗?”

侯希逸手握念珠,微微一笑,说道:“听说我不在时,你日日在李怀玉府上厮混,与他交情甚好。”鹿友闻言,连忙跪地,磕头不止,赌咒发誓道:“我若对节帅有二心,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侯希逸念了一声佛,说道:“先生不必如此。我已说过,今晚我要参禅礼佛,不便会见来宾。你明日带吕先生过来即可。我明日安排晚宴,为吕先生接风洗尘。”

鹿友只得作罢,吕思稷忽然挺身而出,凛然说道:“侯大人贵为一方节度,竟然如此不识大体、不务正事!”众人一听,大惊失色。

侯希逸正待质问,吕思稷正声说道:“小人奉了监军骆大人之命,不远千里,护送礼品,不为别人,正为节帅而来。不想来到您的疆域之内,一伙贼人拦路杀人、劫了礼品,还将小人砍成残废。小人虽然生得卑贱,而且形体已不完全,但至少也是骆大人派出来的使节。如今见到节帅,正有大事禀报,您却置之不理。来日我回到京城,却怎样向骆大人复命?”

侯希逸瞪了吕思稷半晌,脸上挤出笑容,说道:“本帅淫游失度,怠慢了京城来的贵客,还望多多宽宥!”他左手邀着吕思稷,右手将偶耕邀了过来,继续说道:“此番出猎,一得良将,二得嘉宾,真是天赐之幸!”说毕,领着众人就要走进府门。

鹿友先生赶紧凑了上去,说道:“节帅,容我回到府中,为吕先生安排住宿,并张罗明天的晚宴。”侯希逸冷冷说道:“你今晚还是去兵马使府中吧。你去告诉李怀玉,我已回府,明日到我府中赴宴,一同为吕先生把酒言欢!”

鹿友先生孤零零看着他们进入节帅府邸,回头一看,街衢寥落、夜风清泠,他心中沮丧,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走。走出大街,经过窄巷,四围漆黑一片。忽然,身后一人说道:“无耻妖孽,你已是丧家之犬,还不快快受死!”

鹿友回头一看,只见巷子正中,黑黢黢立着一个黑影,似是道士打扮。鹿友战战兢兢问道:“你是何人?要做什么?”那道黑影冷冷答道:“我是王屋山道士齐玉轪,今天要铲除妖孽!”一语未毕,早已挺起长剑刺了过来。

鹿友先生颇通巫术,却不会武功,见势不对,拔腿就跑。齐玉轪疾步追上,挺剑就刺。慌乱之中,鹿友摸出铁菡萏来,一回身,射出一枚毒矢。齐玉轪见寒光闪动,向后跃出一丈,把剑一横,将毒矢击飞。鹿友抢得喘息之机,潜入幽巷,夺命逃窜。齐玉轪知他手中有暗器,不敢贸然靠近,只是跟在身后,伺机进攻。

鹿友左钻右躲,不觉来到暗娼葛蕾的院门之外。回头看齐玉轪就要追上,站在门口急匆匆念了一句:“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恰好寒婆出来倒水,听到门外有人对暗号,便过来开门。门栓拉开,鹿友先生扑了进来,急忙将门牢牢栓上。转头对寒婆说道:“无论何人叫门,切切不可放他进来!”

此时院中正厅亮起灯光,葛蕾在里面说道:“哪个死鬼这么晚过来?老娘身子倦了,让厢房的姑娘伺候吧。”鹿友先生飞也似地钻了进去,将厅门反锁,回头只见葛蕾披着薄纱靠在床头,苦苦哀求:“姑奶奶,你切莫作声!让我在此躲过一晚,但求性命不死,什么都肯给你!”

齐玉轪追到院门口。他用力叩打门环,喊人开门,寒婆只在院中冷冷地说:“夜已深了,主人不在,你改日再来探访吧!”齐玉轪怒不可支,将身一纵,早已跃进院中,提起宝剑直闯前厅。寒婆见到一个道士突然闯进来,吃了一惊,站在地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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