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行驶在公路上速度不慢,天都亮了依然没停下。 江羊坐着睡醒一觉,肚子饿了。 前排的西装男喋喋不休地向张易弄汇报工作,从内容听来,张易弄名下有个工作室,专门负责摆渡过江。 江羊很好奇,但没从他们话中理解出到底渡什么江。 车厢内气氛并不好,西装男脸色铁青,讲到前天有个客人被抢,言辞激烈还凶声恶气地骂了竞争对手几句。 江羊只听到一个陈姓,西装男的话有所保留,似乎还是个大人物。 张易弄神色依旧平静。 没开空调,车内温度却持续走低,纵是江羊身上衣裙干了,也抵不住那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么下去能冻死。 江羊猜测张易弄这样的人大有可能吃软不吃硬,趁着他没在意,对着后视镜给西装男眨了眨眼,示意他别说了。 西装男也注意到气氛不对,压低声音试图转移话题:“少爷,这位是……” 江羊不由得皱眉,猪一样的队友,话题偏偏往她身上牵。 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张易弄的注意力顺利转到江羊身上,他问:“你要跟我回去?” 江羊:“……你家不是没空房吗?” 张易弄:“佣人房空着。” 江羊满口答应,本身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讨口饭吃是重中之重。再者,张易弄是她第一个见到的鬼,能活到现在至少说明张易弄目前对她没食欲。 江羊和张易弄简单交流几句,确定了她包揽家务的活计。 “啧,少爷终于肯雇保姆了。” 西装男一想到能撂下那堆琐碎的破事,对江羊的态度立刻好了起来,眉飞色舞地介绍他个人情况。 他焦子昂是溺死鬼,溺死的时候四十八岁,在这被称为鬼门的世界里是张易弄的左膀右臂。 “哎,少爷。”焦子昂忽然想到什么,“要不咱给江妈办个入门手续?不然一个活鸡,在咱们这挨不过去几天。” 江羊嘴角的笑意凝固,温柔地看向前排:“叫我江羊就好。” 焦子昂眉眼一弯,笑着说:“客气啥啊?少爷的保姆就是咱们工作室的保姆,一句江妈担得起,担得起。” 重复了几遍担得起,似乎应该感到荣幸。 江羊:“……”你比我还大一轮,好意思喊我江妈? 江羊摸了摸脸,还好没有扭曲到狰狞的地步。 焦子昂又开始唠叨,听完后江羊比起称呼更担心自己的生存。 活人的血肉对于鬼来说大补,被称作活鸡。但鬼不能出界,人能进门又活不长,必须得去鬼门关申领入门许可。 得到张易弄的首肯,轿车一路向西前行。 到了地方,焦子昂开后车门的时候,特地看了眼江羊的嫁衣,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咱少爷头一次包人仆,万一吸血没轻没重,你可担待点,熬个几年没准能在少爷身边混个位置。” 对于焦子昂来说,这番劝告已经算相当看好,觉得她有做小的潜质,但明显他还不知道江羊已经是张易弄三拜成亲的“老婆”。 江羊瞪了他一眼:“借你吉言。” 张易弄没有下车的打算,只是侧过脸吩咐说:“进门后,走左路。” 外面风呼呼的吹着,江羊没听清后面几个字,弯下腰将脸探进后车厢:“你刚说什么?” 张易弄:“记得走左路。” 江羊边顺着焦子昂指的方向走,边琢磨这句话,张易弄的话里有话但没说清楚,走左路……那右边有什么? 车外简直就是一片青色的世界。 泥壤、树根、就连远处最大的一扇门都是青的,门边立着两个石柱,刀光剑影浮于柱边,苍凉而又古朴。 鬼门关。 江羊顺着门上的字在心底念了一遍,越往门附近走风势越急,她压着裙摆顶着风跑了进去。 出乎意料,这在小说和典故里出现多次的重地门口,只有两三个青面獠牙的鬼看守。江羊说了来意,领了块号牌走进门内。 凉风如刀拍在车窗上。 江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里,隐于一片青色中。 没过十几分钟,焦子昂打破沉默,偏头问:“少爷,咱说句实在话,这个身材和脸不差,适应能力瞧上去也还行,你不满意?” 张易弄沉默片刻,视线顿在鬼门关口:“什么意思?” 焦子昂对着后视镜有些无语:“你让江妈走左边,那不是渡江的吗……办手续在右道口。” 张易弄:“……” 焦子昂想到什么,嘴巴发干:“少爷,平常你给人摆渡不从这门进,方向是反的。” 他们工作室负责给已死的人摆渡过江,出钱多的款户张易弄搞定,蚊子肉员工负责,原本一直没出过错。 张易弄皱眉。 焦子昂不想回去后挨骂,低着头小声问道:“要不我去?咱也是鬼门关老顾客了,这点面……” 话没说完,张易弄已经推开车门向鬼门关走去。 焦子昂没上前去拦,他清楚只要张易弄肯去救,江羊保准没事。百无聊赖,焦子昂掏出手机刷鬼门日报,突然看到工作室内部群组跳出一条信息。 饿死鬼投胎:今天三单谁接的?各位大佬分我一个好不好?快吃土了!! 焦子昂不知是不是中了毒,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 溺死鬼:少爷今天带了个女人回来。 饿死鬼投胎:卧槽,啥玩意? 照镜子美死的:……? 群里拢共九个人全都是工作室员工,尽皆被这波炸到冒泡,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江羊的身份。 焦子昂兴奋地一挑眉,刚要再爆料几句,就看最下方刷新出一条最新回复。 贫道不惧雷劫:上班闲聊是要扣工资的。 焦子昂想到这个月的业绩,惊惧的不行,捧着手机的双手抖了抖。 群组里聊天画风瞬间一变。 饿死鬼投胎:先撩者贱,我建议扣焦子昂个人工资! 天台风很大:我复议! 照镜子美死的:同意。 …… 门内气氛火热,哄闹到让江羊吃一大惊,居然就像银行柜台一样,宽阔无垠的场地被一条巨大的青绳分成左右两股,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排队,尽头像是办手续的柜台,柜台边还有一扇厚重的门。 左边人来人往,右边门口罗雀,反差巨大。 江羊打量了一下,神色有些怪异,左边这堆人有的穿着富贵,戴着名表;有的缩头缩脑,衣衫褴褛,身份落差大到在人间不可能有交集,在这却还能抬头低首地问好。 一个身着制服,戴着高帽的鬼走过来,伸出手说:“号牌。” 阴柔的语气惊得江羊耳垂一凉,她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把号牌递了过去。 队列近在眼前。 江羊扫了眼,这左边的队伍至少千人,鬼门现在行情这么好,抢着做人仆的这么多? 要不趁鬼门发展前景不错,先赚钱买套房养老……江羊沉思片刻,跟着大部队顺在左边排队,后面陆续陆续续又跟进一批批的人,这条队列像是永远不会断,她排到中段往后一看还是满满的一条长龙。 右边依旧无人。 不知为何,队列审核的速度极快。 江羊往前进一步,低头直面柜台前坐着美女。她一头长发披肩直下,眉目间哪怕是烦躁都显得自有风情。直到她抬起头,江羊才注意她两眼皮底下凹进去的乌青色——是鬼。 “确定要进去?”那美女鬼推出一大盒圆巴巴的印泥,笑着问,“进去可不能改哦。” 之前不都是让摁印泥就进,怎么到她这还多问一句? 江羊与她对视,美女鬼笑容充满善意,好像对她的道来非常欢迎。同是女人,她不吃这套,甚至觉得这笑容有丝欺诈的味道。 但张易弄的提醒……江羊心里生疑,态度变得谨慎:“人仆的入门手续确定是这里?是这里我就进。” 美女鬼闻言嘴角微一下撇,余光无意间瞥向右边无人的队列,如同错觉,转瞬就恢复了笑容,温声说道:“都可以办手续的。” 江羊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毫不犹豫地扒开队列,往来时的地方冲去。 等她气喘吁吁站在队列末尾时,侧身一看身边排在末尾的小姑娘眼角下也有淡淡的乌青,只是颜色特浅不留神很难发现。 卧槽! 江羊瞬间领悟了怎么回事,视线直直地越过这条长龙投向柜台,美女鬼似有感应,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眼底的乌青越发浓重。 “很聪明。”不知何时赶到的张易弄站在她身后不远,静静地看着她。 江羊喘着气,一字一顿问:“你骗我?”大概是动了怒,又在短时间内被连着卖两次,她眼眶有点红,“虽然结下阴婚但我又没赖着你,至于这样对我?” 张易弄皱眉说:“我弄错了。” 江羊冷笑:“所以呢?” 张易弄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先办手续。” 右边没人排队,简单的入门手续过后,她脑门上被摁了个青色的印记,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下去。 这次,她算是真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个来回。 江羊心有余悸,对鬼门关好感全无,同意先上车听解释。 门外,焦子昂显然等了他们很久,对于江羊能回来一点不意外,笑容洋溢在脸上:“江妈办好手续了?” 好在他没瞎,没忽视江羊阴沉的脸,“你先别气听我解释,这事儿还真不是少爷成心害你。想啊,你这一身血肉的,诚心不盼你好能浪费在这门里头?” 江羊瞪他一眼。 焦子昂忽然板起脸,幽幽地问:“你排错队的时候看见魂体了吧?” 江羊点点头:“跟你一样都是鬼。” 焦子昂摇头,解释道:“我是鬼,他们是魂。” 据他说,人死后魂魄出窍被吸入鬼门关,魂体入门后需要渡过一条无名江才能炼成鬼体。渡江失败者繁多,落得个魂飞魄散下场的不在少数。 江羊仿佛听懂了什么,视线在张易弄和焦子昂中徘徊:“你们工作室是干这个的?” 焦子昂摆手不提:“对,别的你别问,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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