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陆棠小口啜着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陆宗正后文。　　　　陆宗正眼底风云不定，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沉声道，“也罢，为父便和你直说了。北尉一向崇尚武风，不忌男女，正好眼下甄武大会将近，新崛起的这一代人里人才济济，你不妨参加大会比试看看，一则能让你在汴京崭露头角，二来……也能为陆家挣得脸面。”　　　　陆棠嘴角一抽没吱声，她早猜到陆宗正的小算盘。　　　　汴京每年都会在皇城之中大肆举办甄武大会，无论寒门志士还是世家子弟，都可凭此契机鱼跃龙门，扬名北尉。　　　　陆家这一代人丁不兴，陆清废了右臂已然指望不上，而陆谨作为嫡子虽师从溟山，但已经过了今年报名的限定年纪。如果作为武将门第的陆家不能在甄武榜上金榜题名，将来只怕要遭人诟病。　　　　而眼下陆棠新新崛起，实力过人，甄武大会上她必然能代表陆家大出风头，一扬家族门楣。　　　　陆宗正道，“你一向乖巧懂事，如今你既能有这般造化，为父心里着实为你感到高兴，如此一来，你便总算能与子之比肩了。”　　　　“冯子之？”怎么突然间就扯到他了？　　　　一想起冯子之那张自命不凡的嘴脸，陆棠只觉得胃里一阵犯抽。　　　　陆宗正指腹摩挲着杯沿，继续道，“你也不用瞒着为父，为父早就知道你心仪他。你们这一辈人中，也就子之最优秀，为父也很属意他。以陆家和冯家之间的关系，要达成联姻并非难事，只是冯家到底是京中门阀世家，而你母亲出身又不太好，为父便不好替你促成此事。但是，你若是能在甄武大会中提名前三，你和子之的婚事为父便能有十成的把握了。”　　　　茶水的雾气中，陆宗正循循善诱的那副嘴脸看上去威严庄重，带着几分难得的亲厚。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让她替陆家卖命，光宗耀祖。如此假仁假义的惺惺作态，若是原主还在，只怕是要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吧？　　　　可惜陆棠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陆棠，她起身望着陆宗正，似笑非笑的笑容中透着比晨风更凉的寒意，“好啊，我可以参加甄武大会。”　　　　她的确会参加甄武大会，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历练机会，她正好能借机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加上那位远在溟山的陆家嫡子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为冯氏和陆清撑腰，她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历练自己，决不能让冯氏和陆清再有翻身欺在自己头上的机会。　　　　陆宗正闻言面上正闪过喜色，却听陆棠淡淡地接着道，“只是我的人生大事就不劳您操心了。”说完拿起那瓶丹药，转身便走。　　　　陆宗正愕然起身，追问道，“你难道不喜欢子之？”　　　　听下人说，自己这二女儿一直以来都暗中倾慕冯家的那小子。那样优异出众、风度翩翩的绝艳少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放眼偌大汴京，想要嫁进冯家的姑娘至少要占去七成，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却见朝霞下，陆棠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声音清冷而干脆。　　　　“不喜欢，太弱，太丑。”　　　　***　　　　南山苑。　　　　陆清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猛然一拂袖，桌案上的花瓶茶壶“呯呯”碎了一地，怒极吼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书房可是陆府的重地！她陆棠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卑贱庶女，有什么资格进去！”　　　　冯氏目光幽幽，紧抿着薄唇，半晌方才开口，“是母亲大意了，没想到她藏得这么深，就连你父亲都栽在了她手里……你父亲向来寡情重利，自然会看中她的实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棠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默默无闻的病秧子，会忽然间脱胎换骨，大势崛起。　　　　陆清倏然想起昨天在祠堂里发生的一切，不禁浑身微颤，“母亲！女儿不甘心！本以为有父亲出手，陆棠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却没想到竟然让她翻身了！那么的诡异的身手，她还真的是过去那个窝囊废吗？”　　　　无论是集市上那撕心裂肺痛彻入骨的断臂一捻，还是昨日祠堂里那一场力量悬殊的惊心对决，每一个画面她都仍旧记忆犹新。　　　　在父亲那样强大的压力下，陆棠却犹自面不改色，傲然迎战。即便是身负重伤濒临绝地，那一双狭长的眸子仍旧锋锐入骨，那脊背依然挺直如枪。　　　　她内心因那样的风姿而嫉妒如狂，同时也狂喜父亲震怒之下的索命一击，陆棠终于要命丧于此，却没想到生死一线她竟骤然间扭转情势，翻了身！　　　　陆清的话令冯氏心头一凛，“陆棠那个贱丫头确实有些太邪门了。”她扶着桌沿，眼底一阵疑云惊浪。　　　　她完全不能将昨天在祠堂里硬战老爷的陆棠，和过去十几年来如一日，庸碌无能在她眼皮底下苟延残喘，看她脸色讨生活的那个庶女结合起来，这根本就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行，此事她必须彻查清楚！　　　　冯氏目光一沉，强压下心底的惊疑，对陆清说道，“清儿，你先不要着急，且再等等，母亲定会查清——”　　　　“母亲还要等到何时？！”陆清腾地站起身，语气激愤地吼道，“父亲已经要重用陆棠那个贱人了！那我呢？明明我才是陆家的嫡长女！她陆棠过是一个外室生的贱种！如今却已然爬到了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清儿——”冯氏急忙扶住她，却被陆清极力挣开。　　　　她清泪满面，眼底一片猩红血丝，压抑在心头的委屈与愤懑在这一刻间骤然爆发，嘶喊道，“母亲您看看我！您看看我的右臂！如今我已经彻底沦为一个残废了，我跳不成舞，也作不成画！整个汴京还有谁愿意娶我！表哥他又怎么看我！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拜陆棠所赐！　　　　她不再是昔日里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陆家天之骄女。她的右臂筋骨经脉尽断，已经彻底沦整个汴京城的笑话。而她曾经恣意欺凌羞辱的那个贱人，如今却脱胎换骨，似一朵烈阳下瑰艳怒绽的曼陀罗，越发锋芒逼人。　　　　她嫉妒怨恨，却再也无法企及！　　　　“清儿，母亲知道你心里的恨和委屈……”冯氏伸手将陆清拥进怀里，红着眼睛道。　　　　陆清伏在冯氏的肩头，不禁凶狠地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淌，笑得头顶珠玉乱颤，笑得眉间嘴角一片绝望，“母亲，女儿心里岂止是委屈岂止是恨啊！父亲素以家族利益为重，而我这样一个于陆家再无利益可言的残废，日后还如何在府中立足……”　　　　陆清绝望凄然的模样就像是一记毒辣的鞭子，狠狠地抽进了冯氏的心头，她纤长尖利的护指狠狠扣进掌心，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清儿，陆棠低贱的出身就摆在那儿，只要母亲还在陆府一天，她这个外室生的庶女这辈子都别妄想越过你嫡女的身份！”　　　　仅仅只是凭一点皮毛的本事就想取代她女儿在府里的位置？简直妄想！　　　　陆清从绝望中怔怔地抬起头，面色急惶，“母亲，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冯氏语气肯定，轻轻地拭去了女儿眼角的泪，“母亲怎会骗你？清儿，距离甄武大会尚不足一个月，你父亲只是看她身怀实力，有心要利用她在甄武大会上为陆家博得名声，这才提点她一二而已！清儿，你才是你父亲心头最疼爱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更何况你还有冯家撑腰！”　　　　北尉热好武风，所以每年二月龙抬头之际，便会在京都大肆举办甄武大会。　　　　适时各地豪杰异士将齐聚京都，先于练武营初赛决出二十名，再于甄武堂复赛决出六名。　　　　最后的决赛定于皇城金銮殿中，夺魁之人不但封官进爵，获得极其丰厚的奖赏，更能提名甄武榜，从此名动天下、光宗耀祖。　　　　别说是陆宗正，就是放眼整个北尉，也没有谁是不重视的。　　　　陆宗正素以家族利益为重，自然会看中陆棠。这其中的算计，她与陆宗正夫妻一场数十年，焉能不知道？　　　　陆清怨极咬牙，神色扭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抓住冯氏的衣袖，急道，“可是母亲，若是甄武大会真让她出尽风头，那日后……”　　　　冯氏拍着她的手，“不必担心，母亲已经派人通知你大哥让他尽快回府了，不出半个月，你大哥便能从溟山赶回来了。”　　　　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小贱种，即便学了点皮毛，又如何比得过她天纵之姿、师从溟山的儿子？待谨儿回府，她倒要看看陆棠这个贱丫头还如何狂妄！　　　　“大哥要回来了？”陆清一扫面上的颓丧，惊喜道。　　　　冯氏郑重地点头，“是的，只要有你大哥在，我不信陆棠那丫头还敢掀出什么浪来！”　　　　陆清面色终于转喜，嘴角转而浮起一抹阴狠的笑。　　　　太好了！　　　　她大哥不仅是陆家的嫡长子、未来的家族继承人，更是溟山书院的嫡传弟子。北尉能享此殊荣的，除了她大哥便再寻不出第二人！就是族中长老，在大哥的面前也要礼让三分。而她大哥向来孝顺，又极疼爱她这个亲妹妹，此番回府后，定不会轻饶了陆棠！　　　　她扶着仍旧作痛的断臂，狞笑道，“我要让陆棠这个贱人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