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烟尘四起,却有一双极其狠辣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与陆宗正对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她怎么可能有这样霸道的内力?难道和她之前用的长针有关?这又是什么诡异的手法?    “庶女?贱命?窝囊?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陆棠瘦削的脸上寒光熠熠,一如千年冰泉里浸透着的寒霜白玉,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俯身攻向陆宗正。    她拼得那样凶猛,气势那样决然,骨骼都似被劲风扯得格格作响,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身后绽开。    坚韧而不屈的脸上,森冷如霜的血色目光中,是原主过去数十年来久久被压抑被轻贱被羞辱的灵魂,亦是她怒火焚心誓要粉碎眼前这嘴脸这教条这束缚的决心!    陆宗正亦被那眼底的绝杀与决然震得惊跳如雷,随即狠狠一握□□,倾力一扫,“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两个身影骤然撞上——    风声鬼啸,气焰如锋,刀光剑影电光雷闪都在那一撞中。    陆棠目光如炬陡然出手,指尖长针快如惊风,直直地刺入陆宗正腹侧要穴,一瞬间他的气焰就像爆裂的气球,只听“轰”的一声,数名长老被齐齐掀倒!    好不容易挣扎起来睁眼一望,一个个都瞠目结舌震在原地。    庄严的祠堂满地狼藉,尘烟缭绕,有一人傲然而立,衣袂翻飞间,刺骨的冷风穿梭其中,撩起她肩后的一泄长发。    她身上血迹斑斑,却依旧难掩其万丈风化,眼中的血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慑人,攫杀一切的眼神,凌厉而怵目惊心。    陆棠微微喘着气,沾了血渍的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然而每一次起伏都扯得她浑身每一处筋骨都剧烈的疼,她却咬紧牙关始终不吭一声,紧紧地攥住手中滴血的长针。    她很清楚,自己虽然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多年,但比起陆宗正、冯子之这样习武多年、内修深厚的强者,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而她之所以能用原主这副弱得像菜鸡一样的身子骨,勉强打到现在,多半也是因为对方大意轻敌,还未摸清自己的“底”。    前路还很长,她不能就此倒在这里。所以哪怕是冒着伤筋损骨,甚至经脉俱裂的巨大危险,她也还是铤而走险,用最霸道而强势的方式逼迫自己的潜能,一举重创陆宗正,换得一线生机。    陆棠咽下喉间涌起的腥气,眼前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原本单薄的身体这一刻似乎也隐隐有些晃动,她指尖狠狠嵌进掌心,强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冷峻的目光缓缓落向前方。    “咳——”陆宗正半跪在地,猛地一咳,刚硬的脸霎时由青转紫,握着赤焰枪支撑着身体重量的手也隐隐发颤。    “这……这怎么可能?”众长老们心头一颤,一个个面色惊骇,胡子直颤。    族长败了?    堂堂的北尉大将军,甄武大会曾榜上有名的强者,竟输给了一个养在后宅里的黄毛小丫头?    “这丫头……”陆宗正沉稳冷静的脑海里此时只剩下方才最后对决时,陆棠那诡谲神秘的长针与杀伐果断的气魄。    紊乱的内息与腹侧如针扎的剧痛,清醒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出自于眼前这个曾经胆小懦弱、毫不起眼的二女儿之手。    那样雷厉的身段,那样神秘的手法……如今的她,竟这般厉害!    “老爷!”冯氏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扑到陆宗正身前,素手搀着他,“老爷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转而看向陆棠,眼神一狠,指着她疾言厉色道,“陆棠你这个不孝女!竟连你亲生父亲都敢暗算!你简直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冯氏的声音尖锐而微颤,狰狞的怒容下一颗惊惧的心骤跳如雷。    怎么会这样?老爷怎么会输给陆棠这个贱丫头?!    陆清亦是扶着手臂蹒跚而来,原本苍白的面孔因震惊于嫉恨而几近扭曲,犹似鬼厉一般令人惊心,“陆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父亲!你简直是歹毒至极!”    众人闻声,顿时清醒过来,也纷纷指着陆棠怒声谴责。    “闭嘴!”陆宗正却忽然一声喝,整个祠堂立即噤声。    冯氏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一怔,“老爷?”    陆宗正看也不看她,只是捂着腹侧剧痛不止的一处,神情肃穆地盯着陆棠那张略有些苍白却依然沉冷如许的脸。    过去这十年来,他从未过问,亦从未正视过这个毫不起眼的二女儿。那副懦弱窝囊、一无是处的模样,那尴尬而卑贱的外室之女的身份,一直都是多看一眼,都令他深觉面上无光的存在。    然而如今,她却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倏然间脱胎换骨,连挫汴京两大强者!这样惊人的实力,这样决断的心性,实在叫人心动!    陆家这一辈本就子嗣单薄,清儿已经残了,只怕攀不上什么高枝了。虽然这样的处置冯家那边会颇有微词,但毕竟是他的家务事,外人也无权置喙。眼下他必须保全陆棠,无论是出于日后的联姻,还是不久后的甄武大会,他都还需要她代表陆家一展头角!    “你很好。”他盯着陆棠,冷硬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陆清见陆宗正望向陆棠的眼神,不由得心底一凉,满面绝望与恨色地凄声喊道,“父亲!您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了吗?!您难道忘了女儿的右臂是怎么被弄断的吗?!您明明答应女儿要替女儿做主的啊!”    她转头一扫众位长老,却见方才还替她愤愤不平的长老们一个个都别开了头,仿佛没看到她眼底的期望似的。    显然在陆宗正的那一声“闭嘴”后,众长老们已经清醒过来,并在心底对陆棠的忽然崛起重新有了计量。    陆清不禁脸色雪白,不相信地喃喃道,“你,你们……”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才是陆家的掌上明珠!以前家里谁不是捧着她宠着她?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陆宗正却没有理会她,只是对陆棠道,“下去吧,好生养着,一会儿让府里的大夫给你瞧瞧,缺什么只管同管家开口。”    这话一出口,冯氏和陆清的心已是彻底凉到了骨子里。    长老们默默不做声,已然默许了陆宗正的决定。    陆棠清冷的眼底没有半分波澜,薄媚穿过廊檐,条条缕缕地透进来,印在她略苍白却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森凉。    “多谢父亲。”她转身向外走,背影傲然挺直,头也不回,“但我希望你记住,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不争不抢,不怨不怒,只知道蜷缩在自己三寸之地的陆家二小姐。”    “我要你们记住,日落只是沉潜,从此时起,它将从黎明中傲然抬头!且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着!”    祠堂内一席人面色各异,屋外青天,忽有春雷一震,风声啸啸,犹似风雨将至,即将在这片金粉繁华、人心诡谲的汴京城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    回到闲和苑后,陆棠面上极力维持的轻松与平静倏然崩裂,仅残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再也抑制不住,霍然呕出一口腥甜。    “咳——”她向前一倾,隐约撞进一个熟悉而宽厚的胸膛,那一瞬微微灼人的暖意贴着她煞白冰冷的脸颊,但她来不及思考,便沉沉昏过去。    这一睡,仿佛一梦千年。    一转眼她已经置身在一处寂静而高旷的青砖地上。    四面水汽氤氲,云雾缭绕翻浪,十二根洁白而神圣的石柱高耸穹顶,隐隐可见上面如玉色般晶  莹的雕刻。然而待她走近时,一切却又是如云如雾,模糊不清。    这是哪儿?    她怔了怔,明明从未来过,却又打心底里生出一抹陌生的熟悉感。    “棠儿。”    身后忽然有人一声低唤,女人的声音如山涧的钟声敲响,直直要敲入她的心底,似近附耳前,却又似远在天边。    “什么人?”她霍然转身。    然而身后只有白云连天,石柱间风声呜咽,却空无一人。    她正发怔,耳侧又响起低沉而熟悉的男子声音,“发什么呆?”    “什么?”她刚开口,忽觉有一缕温温的暖流从右手腕口处涌入身体,仿佛是一缕曙光,顺着她体内的经脉缓缓游走。    “导引吐呐,九窍大开。”那声音又道。    她反应过来,忽觉脑中一空,意识便仿佛脱壳了一般,任由那缕进入她体内的光,缓缓地领着她在经脉间行走。    “聚气行气,明心见性。”  顺着声源,她亦步亦趋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脚底都会踏出一片熹微的光,将前方的黑暗与潮湿轻轻点亮、照暖。而她身体上原有的僵冷与钝痛,竟也随着那缕光与意识的游走而渐渐回了暖。    亦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一亮,便是尽头。    “到了吗?”她喃喃一声,随着那缕光正要走过去,却忽觉身后有一股狂涌而来的神秘的浪朝她汹涌奔来,似在呼唤,似在指引。    她不禁被那股神秘吸引,下意识转过头。    “别回头!”焦急的声音乍然响起,却是已来不及。    她眼前一黑,瞬间被那股浪潮卷入无边深渊,随即整个意识都仿佛被攻陷了一般。  好痛。    彻骨之痛。    她像溺水一样拼命挣扎,却根本徒劳无用,素来坚韧如铜墙铁壁的意志,在这股深入骨髓彻入灵魂的剧痛前,也即将溃不成军。只觉得身心渐渐被冻结,仅存的意识也即将消弭。    “陆棠!你给我清醒过来!”耳边却忽有一声怒吼乍响。    刚要消散的灵魂猛地一震,她看见,黑暗中,一双修长而熟悉的手摊在眼前。    她怔了怔,眼角忽然一湿,随即握了上去。    “醒了?”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陆棠闻声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与视线还微微有些模糊,她肩头一动,牵扯得整个身子猛一阵酸疼。    “嘶……”她倒抽一口气,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却忽觉自己正半躺在床榻上。    而身后,某个人那宽厚、温暖、且弹性十足的胸膛正支撑着她整个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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