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明卿重新梳洗之后,才带着轻辰往正院里去。    明卿心情很是复杂,自上一辈子胤禛把那份折子送至娘家,额娘就不再愿意见她了,再后来听闻她身子不好,迁移到了景仁宫,也只是逢年过节让大哥递上请安的折子,和一些温补的药材。    那么长的岁月里,明卿在胤禛身边如履薄冰的同时,她的这些亲人们,又何尝好过呢,明卿心底带着强烈的愧疚。    星辉送明卿回来,就领着安嬷嬷先来请安了,今日之事,已经不是小孩间打闹了,自然是不能隐瞒觉罗氏的,星辉倒是觉得有自己和安嬷嬷掩护,这件事情还是可以圆得过来的。    把事情细细说与觉罗氏,见额娘神色平静,就在院外等着明卿了。    “大哥。”明卿行了一个礼。    瞧着明卿梳洗完,精神头还不错,心也略略安了些,走近几步,低声交代道,“大哥已经把齐世武的恶行告诉额娘了,妹妹只管示弱,抄写几页佛经就可,还有……四阿哥的事情,我并未告诉额娘,免得她担心,明儿记住了,切不可在额娘面前乱语。”    毕竟与皇子有所牵扯,难免会令此事变得复杂,星辉还是希望能简单带过,至于这个人情,日后他总会找机会偿还的,何必让一家子都跟着牵挂呢。    明卿还以一个明媚的笑容安抚着星辉的担忧,对大哥无条件的护短早已习以为常,点点头,把轻辰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星辉。    “哥哥,这些糕点你带着,早些回营吧,莫要被教头抓住了罚你扫马厩。”    康熙二十八年至康熙四十一年,由凯音布担任步军统领,此人极重军纪,可又不按规赏罚,常常依着性子,赏瓶老酒,罚扫马厩等等。费扬古曾任步军统领一职时,俩人就此问题就时常有口角发生,好在最后官大一级,皆是费扬古占得上风。时至今日,费扬古和凯音布都会不约而同地说他们的同袍之情早就胜过了年轻时的小别扭了。只是有了这一层亲密的同泽关系,凯音布自然得好好关照星辉,总是要做到星辉走出去不坏了自己和老大哥的面子才行。不过数月,星辉的洗马扫马粪的功夫是日益见长了。    见明卿又以此揶揄自己,星辉的耳朵有些发红,今日也确实耽误了太久,就急哄哄回营了。    “大哥先走一步了,你在家中乖乖的,过几日,我带好吃的给你。”    “哥哥慢走。”    待星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身后的老嬷嬷才几步上前,请了一个安。    “格格吉祥,福晋在佛堂等着您了,请随老奴来。”    这位是额娘的奶嬷嬷,明卿乖巧的微微福身,“劳烦嬷嬷了。”    “格格折煞老奴了,请这里走。”李嬷嬷侧身避过,未敢受了明卿的礼。    穿过一小片花地,又曲曲折折走了几许,才来到觉罗氏的小佛堂。觉罗氏一身紫檀色百花暗纹袍子,乌发缠绕着雕花的白玉扁方,并无其他点缀,却尽显雍容。这会儿觉罗氏刚刚敬完香,看见明卿来了,踩着旗鞋往隔间走去。    就着软塌坐下,颇有些头疼地瞧着面前的闺女,方才听着长子和安嬷嬷的一席含水成分居多的交代,多多少少猜出了闺女费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拿回平安扣。私自赠与男子平安扣,觉罗氏想着就一阵心惊。    明卿望着觉罗氏神色不明,福身行礼,不敢起身。    “这是与你哥哥商量好了使苦肉计?你是真想气死额娘吗!”    男女大防的问题,可大可小,特别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稍有不慎,只怕会引来大祸,今日能这般了结,只需稍加善后,也不至于与佟佳交恶。    觉罗氏打算就此机会,好好敛一敛闺女的脾性,包括长子,待费扬古回来,定要让他好好收拾一顿,省得再闯下大祸。    李嬷嬷连忙打圆场道,“主子哪里舍得与格格置气呢,方才听说格格暑热不适,早就命老奴准备了酸梅汤候着格格了。”    “额娘……”明卿起身,顿时有些委屈,泪眼朦胧地瞧着觉罗氏。    “还不过来。”    觉罗氏也不端架子了,生怕闺女又哪里不适,自打先前大病了一场,这些日子更是没离过汤药,也不知道今年是犯了哪路子的神仙,竟是这么折腾她。    明卿快步上前,匍匐在觉罗氏的膝头,再也止不住眼泪。重生以来,总还是记挂着前世伤了觉罗氏的心,想着既是额娘不愿见她,只怕是不肯原谅她的过错。    而此刻看着因为自己流泪而陪着流泪地觉罗氏,明卿突然庆幸,额娘没有看见那样颓败失意的自己。    过了许久,李嬷嬷已经带着人退了出去,觉罗氏把明卿带入自己怀中,怜爱地用帕子擦着她的眼泪。    “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额娘吧,不用害怕。”没有无缘无故的仇,闺女再不着调,也不会事出无因的。    看着觉罗氏慈爱的目光,明卿心中顿了顿,轻声说道。    “额娘,若是我有一日做错了事情……会影响全族的错事,您还会认我吗?您还肯见我吗?”    觉罗氏的手不自觉微颤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问道,“你……做了什么……”    明卿握着觉罗氏的手,心知自己的言行吓到了对方,连忙解释道,“额娘放心,我这一辈子做错的事情就是因为无知,认为平安扣可以庇佑齐世武,免得他再落马受伤,哪里知道,这东西也可做定情物,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再无其他了,额娘放心!”    “你这小冤家,真是吓坏额娘了。”觉罗氏吐了一口气,搂着明卿的小身板,待心中踏实了许多,又开口道,“你如何知道这是定情物呢?”    明卿不自然地回答道,“额娘……我是听小六子说的。”    小六子在外跑腿,时常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和坊间的小道消息,这事儿只能赖他了,毕竟时至今日,觉罗氏对自己的教养还是侧重于书画礼仪,女红中馈。    男女之事,觉罗氏总以为女儿还没开窍,也不着急此事,没想到就是因为没开窍,才出了这等岔子,唉,养女儿实在是太揪心了……    “嗯,小六子立了大功,额娘会好好赏他的。”    明卿想了想,只怕这会儿,齐世武也反应过来了,他是着了自己的道。这会儿一定气急败坏地想找她麻烦吧,只是乌拉那拉家,他惹不起,可是一个长年在外跑腿的小厮,找个机会教训一番用以泄愤还是很容易的,思及此,明卿又说道,“小六子颇为机灵,不如让赏他跟着管家历练历练?”    觉罗氏一愣,倒是明白了明卿的意思,这场大病过后,闺女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甚至连这些细节也思虑周全,这可不是一个娇养长大的姑奶奶能考虑得到的,毕竟她才九岁。不是血缘之情令她无比确认明卿的身份,觉罗氏都想要找个萨满替闺女驱驱邪了。    突如起来的懂事,其中经历了什么,孩子不愿意说,觉罗氏也只能顺其心意。只是心里头总是觉得心如刀绞,往日里为了好管教孩子而硬起的心肠,这会儿早就软作一团了,像是积攒了几辈子的怜爱,突然溃堤,愈发的止不住了。    “嗯,听明儿的。”    “谢谢额娘。”    “明儿,方才你问,若是你做了危机全族的错事,额娘该如何。”觉罗氏亲了亲明卿的头发,又继续说道,“你是额娘身上掉下的骨血,额娘自当永远爱你,护你……只是额娘除了是你的额娘之外,还是你哥哥们的额娘,你阿玛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媳妇……”    “额娘,孩儿明白,孩儿都明白……”明卿语带哽咽地说道,她从未怀疑过额娘对自己的爱。    觉罗氏还是害怕闺女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比起以往内敛的母爱,今日的她,却想要分毫不差地把完整的疼爱送到孩子手上。    “明儿,我的女儿,额娘只盼着你一生平安喜乐,你可不要令额娘伤心。”    再过几年明卿就需要入宫选秀,本以为还有许多时日,再与她慢慢说这人生之事,可觉罗氏却有一种错觉,若是再不说,只怕太迟了。    入宫选秀,嫁入皇家,是八旗子弟得到皇恩荣宠的机会,多少年轻貌美的妙人都深陷权利的旋涡中,不谙世事与其身不正,都是最危险的。    觉罗氏细细地与明卿谈及其中的安身立命之道,这些苦口婆心,与前世额娘在她入宫前说的并无一二。    只是以前明卿以为额娘是要她背负家族的荣辱兴亡,故而片刻都不敢懈怠,而这一辈子,她终于听懂了额娘的愿望,她是希望自己用谨言慎行换来一世的平安喜乐。    “额娘,您安心,明儿记住了。”    觉罗氏有种老怀欣慰的感觉,又觉得自己还年轻,怎就生了这副老人心态呢。    端坐好,又说道,“这几日你的举止越发没有正行了,从今日起,你就呆在院子里,老老实实跟董嬷嬷学规矩,没学好不许出门。”    “额娘……”这突然回到要学规矩的年纪,明卿有一种幸幸苦苦养大的小白菜被人摘了的错觉。    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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