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时不时与二人介绍问霞城的人情风貌。  城中道路略窄,但两旁的合欢树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偶尔暖风吹过,将树上花叶轻轻拂落,清清冷冷的青石板便多了几丝情趣和妖娆。  顾见亭与吴越二人在后面牵着马悠悠并肩而行,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倒不是因为郎才女貌走在一起分外养眼,而是因为那鲜明的色彩对比。二人衣着一黑一白,身后的马却是一白一黑,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滑稽。  顾见亭没话找话:“你这马倒是好看,可有名字?”  “二傻。”  “你为何无故骂我?”  “我是说这马,名字叫二傻。”  顾见亭:“……”  “好好一匹马,为何有这等……朴素的名字?”他十分不解。  吴越平静地说:“我师父说,它和村东头的二傻子一样好骗,所以就叫二傻。”  二傻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还颇为骄傲地哼了哼。  “……尊师真是十分……平易近人啊……”  二人正说着话,走在前面的乔谨突然停住了。  此时已是薄暮暝暝,金乌仿佛知晓自己即将沉落,定要给这人间留下点什么。  顺着乔谨的目光看去,天边霞光万丈,似仙女织锦,绚烂迤逦。远处青黛色的山峰衬于穹苍之下,那一处庙宇独秀于山顶和天际相接处。  乔谨似被这美景震撼,缓缓开口:“这便是问霞二字之由来了。”  吴越却将视线向下移了移。  前方是一座石桥,桥上有佳人,乌发红衣,正抱琴缓步而行,腰间环佩,一路走来琮琤不断。身姿窈窕,容光艳丽,眼波流转间尽显妖娆,发梢有合欢花悄悄藏匿,她似未曾发觉,旁人只道人比花娇。  直到她与三人擦肩而过,乔谨与顾见亭仍是怔在原地。  吴越:“……”  她拍了拍二傻的大脑袋,二傻很有灵性地叫了两声,唤回了二人的神智。  顾见亭不由赞叹:“这问霞城黄昏的景色真是壮观非常!”  乔谨笑着点头,吴越却没有漏掉他眼中的几分复杂。  下了石桥,向右拐进一条更为狭窄的街巷,又行了半柱香,乔谨才转身指着老旧的木门向二人道:“这便是寒舍了,烦请二位在门口稍候片刻,我先进去稍作整理。”说完作了一揖推门而入,然后在身后合上。  顾见亭倒是无所谓,指着门内院中露出的大半截合欢树说:“没想到这乔兄家里竟然也有一棵。”  吴越没吱声,她在想师父交代的事情,连月来没有丝毫头绪,心中有些烦闷。  顾见亭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但少有这样忧愁的神色,想了想开口问道:“吴姑娘可是在想令师交予你之事?”  吴越诧异地看了眼他:“你怎么知道?”  顾见亭洋洋得意:“自然是在下智计无双,天资聪颖。”  吴越一脸见了鬼。  但还是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顾见亭一腔热情道:“我正要去蜀中代师门向唐老太太贺寿,不如吴姑娘与我同行,届时江湖各路英雄汇聚,姑娘在其间找人想必不是难事。”  吴越眼前一亮。自她下山后长期孤身一人行走,人单力薄,探查很是困难,找人就如大海捞针。若是如他所说,想必可以趁此机会找寻一番。  于是目含感激:“多谢公子,不知可否告知姓名,好日后答谢?”  顾见亭见她眼神不由欣喜,听见这话他心情仿佛跌落谷底。  同行两日,这姑娘竟然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觉得无比憋闷,正要大声指控她,这时一声“吱呀”,门开了。  乔谨歉然笑道:“二位久等了,慎之之前形容不整,愧对圣人,遂换了身衣衫,望二位见谅。”说罢做了个“请”的动作。  顾见亭还在生气,但对着乔谨还是微笑道无妨,然后看也不看吴越,牵着小乌抬脚迈进门内。  吴越只得摸摸鼻子,讪讪跟在后面。  入眼便是在外看到的合欢树,高大挺拔,花开得繁盛。  树下是一方石桌,周围三个石凳,桌面上飘着几片落下的合欢花。    乔谨要去厨房端饭菜,顾见亭见他单手不便,于是起身帮忙。  只留下吴越一人在院中。她竟然感觉到刚刚顾见亭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带了一阵怒气。  她只是开个玩笑嘛。  不过顾见亭反应这么大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毕竟遇见这人后他一直是脾气很好的样子。  视线散漫地游荡。乔家屋舍简陋,正对着大门的是主屋,透过漏了风的木门依稀可见里面的书案和纸笔;左右两侧各一间很小的屋子,左边是厨房,右边房门紧闭,想必是他母亲的房间了。待她目光扫视到院中时,忽然在一处停住了。  她发现合欢树底下的土刚刚被翻新过。  吴越未露声色,看着乔谨单手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  他之前说要整理家宅,是怕太乱显得不甚礼貌,还是.....并且他换了衣衫,细看他把鞋面也擦了一遍。  这样看来,他很可能刚刚去翻了树下的土。若是树木要松土,大可不必瞒着他们,他这样做,究竟是......  她尚在思考,就被顾见亭“咣当”的放菜声吓了一跳。  乔谨显然也被吓得抖了抖,只得小心地说:“顾兄,我家中并无多余的碗碟......”  所以你若是把这只打碎了我就没的吃了!  顾见亭愧疚地说:“抱歉,我一介粗人,长期习武,下手没个轻重。”  乔谨摆摆手:“无事,顾兄乃性情中人。只是我拿这剩饭剩菜来待客,倒是有失圣人教诲了。”  虽说是剩菜,味道却也极好,顾见亭心里想着便说了出来:“顾兄好手艺!这菜堪比酒楼大厨了!尤其是这剁椒鱼头,甚是特别!”  吴越眉头动了动,乔谨一向奉行孔孟之道,君子远庖厨,这些饭菜必不是出自他之手。  果然乔谨神色略尴尬:“昨日适逢家母三七,我便花了些银钱去酒楼打包了几个菜。”  合情合理。  顾见亭恍然大悟,本想称赞其孝心,想起之前在林中那幕,还是老实扒饭。    用完饭后,顾见亭和吴越便起身告辞了。  乔谨面露遗憾:“本该是留恩人们夜宿,但寒舍简陋,慎之实在不好委屈二位。”  吴越倒是破天荒开了口:“不用了,我们订好客栈了,告辞。”说罢转身出门。  顾见亭虽然气还没消,但也知道天色已晚,该早些离开,便也作别了乔谨,与吴越一道走出门。  乔谨目色沉重,对着二人背影长长一揖:“恩人一路保重。”    出了巷子口,顾见亭这个平日里在吴越看来很聒噪的人仍然没有说话。看来是真生气了啊......  吴越牵着马顿了顿,松开缰绳,转至他身前,踌躇了片刻才开口:“之前......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啦。”说完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  那句话在她看来是玩笑,她不知道顾见亭为何这么生气,既然如此还是道歉好了,她可是还要靠着他找人呢。  开始顾见亭是很恼火,自己心中拿她当朋友,可她连他姓名都不曾记住。然而吃了一顿饭后,顾见亭气也消了大半,只是现下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着吴姑娘本来就是除了她师父的遗愿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没记住他的名字也不是很意外,没记住就没记住吧,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救命之恩,怎么能给人家脸色呢。  何况此时看到纤细的人影低着头耳根微红的认错模样,他也实在气不起来。  说实话吴越道歉他是很惊讶的,他以为她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如今倒有几分可爱。  他盯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的发旋,装腔拿调:“哼,你说开玩笑就开玩笑,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半点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实在是太过无情。”说完他发现好像有点不对,正要补充不是那么回事,吴越抬起了头。  她并未发现话中歧义,而是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月亮已不知道何时挂上枝头,洒落一地清辉,整个问霞城被薄薄笼上一层白纱。黑衣少女站在月光下,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月光刷洗了似的,格外明亮,隐隐带着歉疚和讨好;秀气挺拔的鼻梁被照得隐约泛着白光,像是那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连绵的轮廓;小巧的唇丰润饱满,既没有淡红的青涩,也没有深红的诱惑,只仿若将熟未熟的红樱桃,鲜艳欲滴,任君采撷;红色的发带分外显眼,晚风拂动,略略飞扬,衬的她少一分清冷,多了一分妩媚。  顾见亭心跳得有点快,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她迤逦的眸光中。然后她朱唇微启,语出惊人——  “我请你晚上睡觉吧!”    如诗的画面像是瞬间被刀剑划破,割裂成无数的碎片,散落一地,就如那白日里被风吹落的合欢花。  许是感受到气氛的僵硬,吴越忙开口解释到:“我的意思是我帮你付房钱!”  顾见亭送了口气,天知道他刚刚在想些什么,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骂了一句。  他故作淡漠:“这么晚了,不知可有未住满的客栈了。”  吴越却说:“我问过了,城东那家客栈常年有空房的!”她下午在二人前面到达问霞城,先是问了医馆地点,见他们还未到,便问了问客栈之事。  顾见亭却是端着样子不置可否,抬抬下巴示意吴越带路。  二人各自牵着马,向不远处的客栈行去。  皎皎空中一轮孤月,却是不吝月华,模糊的轮廓似有重叠,伴有不时几句闲言,渐渐远去。    城东客栈真的就叫“城东客栈”。  二人对着牌匾无语片刻,还是抬手扣了扣门。  “来了来了!谁啊大晚上的。”  过了一会,门内小二打着呵欠下了门闩,把门从里打开。  见了他二人眼神亮了亮,侧身道:“二位快请进,这个点儿......住店啊?”  顾见亭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小二接着道:“二位来的刚巧,咱店今儿打烊早,还剩几间空房,二位......是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二人异口同声,说完好像都有些尴尬。  小二哥被他们一起震慑住了,继而干笑两声道:“两间,两间。二楼右转里面那两间就是。”  顾见亭道:“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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