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药性未过,顾见亭第二日睡到近午时才醒。细碎的金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撒落在地,映出一个个圆形的光点。  光芒太盛,他用手遮了遮,向四周望去——空无一人。  他呆了呆。  看样子吴越姑娘大概是先走了,他压下心中那点小失落,安慰自己道:“人家和你萍水相逢,能救你就不错啦。”说罢拍拍自己脸起身。  “你醒啦。”声音从脑袋上面传来,吓了他一跳。  顾见亭有些意外,抬头道:“吴姑娘你为何在树上?”  “哦我看快到午饭时辰了,树上刚好有些果子。”顾见亭这才发现树上一片绿叶中藏着几颗红果果。  吴越又摘了几个扔给他才纵身一跃,无声落地。  少顷,目光却沉了沉看向了别的地方。  顾见亭也是一凛,他也感觉到了有人朝这边跑来。听声音前面那人步履沉重,似乎受了伤,后面的显然是个高手,应是追着前面那人而来。  没过多久,细密的灌木间出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发丝凌乱,形容狼狈,左手捂着右手手腕,正汨汨冒着鲜血,还沾了不少在衣上,洗的泛白的布衫少了一处下摆,看样子是利器割破。  他踉踉跄跄地跑着,边跑边回头看后面是否有人追来,没注意脚下的路,被粗枝绊倒在地,正是一个大字型。  他大口喘着气,正准备起身再跑,身后却传来利物破空之声——一束寒芒直向他右边肩胛而去。  就在飞镖快要刺入他身体的刹那,一颗石子从后侧方同时飞去,将暗器击飞,只在他背后划出一道口子。  追着书生来的蒙面黑衣人见一击未中,便又提剑刺去——这次却是直接砍向他的右肩,看那架势仿佛要将书生的右臂生生砍下!  然而再次受阻。  顾见亭飞身上前,一手用剑鞘挑开剑尖,一手成掌拍向来人心口。黑衣人不得不停住剑势,一个侧身躲开掌风,转变剑锋朝向顾见亭。  几十招过后黑衣人渐渐有些不敌,这时见另一人负剑从树后走了出来,内心权衡一番,心道自己旧伤本就未愈,这白衣人有些难对付,若是再加上第二个人我怕是没有几分胜算。于是几下收了剑招,一个后空翻停在离对方十步之遥的地方,做出一个全身无空门的姿势,冷冷开口道:“此事与二位无关,我奉劝二位不要多管闲事。”  声音像是可以做过伪装,面上仅看得见露出的剑眉星目。  见对方没有要打下去的意思,顾见亭也收了剑在背后,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衡山顾见亭,不知到底是何要事令阁下非要取人性命?况且这还是个读书人。”  “我并非要取他性命”,蒙面人目光直直看向那书生:“我只是要废了他的右手。”  听罢此话,方才还大口喘气的书生此刻却十分安静,整个人跌坐在地,眼神怔怔,看着蒙面人的方向,却又像透过他在看些别的什么,似喜似悲。  顾见亭有些奇怪,但还是开口道:“我看这位兄台的右手已然重伤,以后想要吃饭也似乎有些困难,阁下何不放他一马,来日江湖好相见。”  蒙面人半天没说话。  吴越凉凉开口:“这件事,想必唐门诸位长老很感兴趣。”  她方才半天没说话是在观察。  她行走江湖多年,这个蒙面人的步法和招式虽然极力掩饰,她却也看出了一二,再加上之前的出手的暗器,想必此人与蜀中唐门脱不了干系。既是名门,却还要蒙面,行杀人之事,看来这件事要么是得了吩咐不得让外人知晓,要么就是他私自行动。若是前者,按照唐门的狠辣作风必是要斩草除根,不会只伤其右手,看来很大可能性是后者。  果然蒙面人眼色一变,锐利地目光直射吴越。  黑衣少女仍是负剑靠树抱胸的姿势,并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突然他脚下绽开一滴鲜红。  “看来阁下尚有伤势在身,我们就不多留了,不送。”顾见亭自是看到了顺着他袖口流下的血。  蒙面人自知旧伤已几乎全部裂开,再留下去必讨不得好,向后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顾见亭转身见书生仍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发呆,便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书生恍若大梦初醒,忍着右手的伤痛,赶忙起身朝顾吴二人躬身,郑重道:“多谢二位大侠相救,在下乔谨,字慎之,家住问霞城云栖巷,今日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来日若有用的到在下之处,还请务必吩咐。”他脸上衣服上沾着血迹,还有一些摔倒时蹭到的尘土,这个动作倒是有几分滑稽。   吴越面无表情捣捣顾见亭:“这人说话比你还酸。”  “......”  乔谨倒是不在意地笑了:“姑娘倒是性格直爽。”  吴越咧咧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顾见亭及时转移话题:“乔兄怎会独自来此偏僻之地?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被问及此,乔谨脸上笑容隐去几分,道:“前些日子家中娘亲过世了。父亲走的早,我几乎用了所有的银两才勉强办了丧事,墓碑就立在这山林中,今日是三七,我来祭拜家母。”  “乔兄真是孝顺。”顾见亭目露敬佩。  “呵”,却没想到他自己一声嗤笑,面带嘲讽,与之前判若两人:“不过是生前不孝子,死后求个心安罢了。”  顾见亭有些尴尬,毕竟与人刚刚结识,不好过问太多,而吴越则是一贯话少,不到必要不开口,所以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乔谨意识到了不妥,朝他二人歉意笑笑,又恢复到温和有礼:“不知二位大侠可否捎我一路,我这手.....再不治怕是.....”说罢抬抬右手面露无奈。  顾见亭大惊:“我都险些忘了!我们这就启程,约莫两刻钟便可到镇上了!”说罢立刻去解小乌的缰绳。  吴越先是以右手食指和拇指作环状贴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瓷瓶和一条白色丝绢,点住乔谨右臂穴道,将瓷瓶里的药粉倒在已经见骨的伤口上,覆上丝绢缠在他手腕缠绕一圈后打了个结暂且止血,丝绢几乎立刻被染红。  做完这些吴越开口,仍是清冷的声音:“只能暂且如此了,我们须尽快赶去医馆,不然你这手可能再也不能写字了。”  乔谨点点头:“多谢姑娘。”  这时一阵马蹄从不远处响起,几个呼吸间便至眼前。  白马高大,毛色赛雪,无一丝杂色,在盛烈的日光下显得竟有些神圣。  它似在撒娇,用马头拱了拱吴越。吴越拍了拍它,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向问霞城方向疾驰而去。    小乌这次倒是很给面子,或许是知晓有人受了重伤,一路跑的飞快。  两刻钟后,顾见亭载着乔谨进了问霞城唯一一家医馆。  吴越已经提前把大夫拎到了门口。  大夫那一屋子病人,本来很是不满吴越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派,但是作为医者,看到乔谨深可见骨的手腕还是赶紧让他进去躺好。一边使劲摇头:“都是造什么孽呀,把人伤成这样......”  乔谨在里头医治,医馆人又多,二人只得蹲在门口默默等。  顾见亭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看出来那家伙是唐门的?”  吴越便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说了一遍。  顾见亭一脸佩服:“姑娘真乃女中豪杰!”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吴越丢了个你宛如智障的眼神给他。  顾见亭:“......”  半晌又起了话头:“我觉得这事肯定有隐情。”  这次吴越倒是没反对:“嗯。”  “你觉得哪里不对?”  “我感觉书生似乎并不意外蒙面人会来杀他,而且......一般被刺的人会问‘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杀我’这类问题,可是......”  “可是他从头到尾表现得毫不意外。”  “一般杀人分两种,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至于这个乔谨是哪种,或是二者都兼有之,便要问问他本人了。”    乔谨提着药出来的时候右手被绑成了萝卜。  老大夫边送他出来边捋着胡子说:“幸亏事先做了处理,用的药老夫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药性确实极好的,及时止了血,不然怕是要再费一番功夫。”停了停又带点希望地问向二人:“不知是哪位高手用的药?可否借我一观?”  吴越似是不愿多说,只抱歉地摇摇头。  老大夫面带遗憾地回了医馆。  乔谨举着萝卜手又对二人作揖:“多谢二位几次援手,可否告知下榻之处,在下好将诊金奉上。”  顾吴二人观其衣着便知其家境贫寒,况且诊金只是举手之劳,便连连推拒。  乔谨见他们坚持,于是极力邀请二人去自己家中做客。  顾见亭怕其破费,便说:“乔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乔谨的书生脾气倒是上来了:“顾兄莫不是觉得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虽只是一介布衣,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还请顾兄和吴姑娘莫要再推辞,不然便是看不起在下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二人只得随乔谨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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