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娘睡得十分疲惫,第二天一大早是在余进的敲门声中转醒。  周身仿佛被磨盘碾过了似的,动一动都刺骨的疼。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樱娘有一瞬间的恍惚。梦里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好在一醒来还能看见阳光和温暖。  余进很体贴的道:“樱娘,我叫人送了热水就放在门外,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过来。”  樱娘应了一声“好”,揉着太阳穴起身。  等樱娘收拾好了,请余进进门,他上下一打量,不由得眼前一亮。余樱娘穿了一件豆绿色小襦,下头是月白裙,整个人就像一株青荷似的,袅袅婷婷,无风自香。  他不由赞叹道:“樱娘你可真漂亮,我瞅着城里的千金闺秀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  余樱娘心道:漂亮才是祸根啊,她上辈子可不就吃亏在这上头了吗?  却不说什么,只微微一笑,道:“五哥,咱们走吧。”    余进昨儿晚上就跟伙计打听过了,要买布料去万重锦,要买首饰去千姿楼,要订做家具去熙安居。  余樱娘咬了咬唇,道:“五哥见多识广,这回可就指望着五哥替我掌弦了。”  余进痛快答应,驾了车把余樱娘先送到万重锦。  万重锦可是这平安府里最大的布匹店,这里摆的料子,余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难免有些缩手缩脚,余樱娘却是不甚在意的。  以前她没这个资格公然进出首饰和布匹店,不过她替崔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对她很是大方,上好的料子没少往她那儿塞。  是以余樱娘很知道买什么样的料子能花大价钱。    余樱娘跟银子咬手一般,大手一挥就是十来匹上好的料子。  余进怯生生问了一句:“这料子多少钱?”  伙计见余樱娘一掷千金,虽说看她不大起眼,可也知道这是个大主顾,早把掌柜的叫了来。掌柜的正殷勤的搭对余樱娘,伙计见余进是跟着余樱娘的,便把他当成了管事,见他问,便客气的道:“刚才那匹雨过天青的,要四十两一匹,那匹豆绿的便宜些,要十两一匹……”  余进脑子嗡了一声,一匹布要十两,这还是最便宜的,那得一家人一年的嚼谷,可樱娘居然买了十多匹,这算下来统共得有二两银子。  不是四五两,也不是四五十两,是二百两……  这……这简直就是败家啊。  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里穿得起这样的料子?就是做成了衣裳,也没得地儿穿,白买了给虫蛀啊?    余进心里跟猫挠的,跟油煎的,明知道该劝樱娘,可他就跟被雷霹了一样,已经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了,蔫耷耷的跟在余樱娘身后,眼见她漫不经心的把布匹扔到自己赶来的那辆马车上。  余进心疼得直抽抽,他背了人叫住余樱娘:“樱娘,这可不是一般的布匹,这可都是银子啊……你是要做生意吗?”  余娘自嘲的笑道:“我能做什么生意?一个姑娘家家罢了,况且这么点儿布,往哪儿卖去?”  “那……你……”  余樱娘是豁出去,非要把银票花光了不可。当初她光身一个进了崔家,除了成亲时的嫁衣,下剩的全是旧衣,崔大太太只装看不见她这个新嫁娘穿的都是素日旧衣,还拿规矩说事:不到换季,府里就不到做衣裳的时候。  那时崔家里的奴才们都笑话她。    那时余樱娘年轻要脸,受不得嘲笑,便狠下心用了聘礼里的一匹布。  可惜她就像天鹅群里的草鸡,一身破旧让人笑话,一身新衣也让人笑话。  想起当年自己的软弱,因为别人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句冷嘲热讽的话,就抬不起头来的模样,余樱娘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让你这么没出息。  如今她就是要买好多好多匹布,回头都拍在崔家人跟前,看她们还怎么笑话她。  她如今就像个饿死鬼,要买无数无数的吃食,已经不是为了添饱肚子,只是为了补偿和满足自己饥饿的那种空虚。    是以余樱娘这会儿毫不心疼,还微笑着对余进道:“那匹灰色的布是我送给五哥的,给家里的叔、婶子、兄弟们做身衣裳,想来也够了。”  那匹灰色的是普通的棉布,可饶是这样,也不是乡下人穿的那种自己染的布可比的,摸起来又细又软,这一匹布也要十八两银子呢。  余进听着那掌柜说了一句什么三梭布。  他们一家拿来做衣裳?别开玩笑了,都能当成传家宝了,再不济转手卖掉,也是好大一笔收入,他也没给余樱娘做什么,怎么能得这么大的恩惠?    等到余樱娘在千姿楼订了二百两左右的首饰,再在熙安居订做了一套楠木的家具,足足花了六百两,余进几乎不会呼息了,他不停的喘,心脏跳得和过时腰里扎着红布,赤着上身,使出浑身力气敲得那面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大鼓一样怦怦直响。  他喃喃道:“樱娘,你这是怎么的了?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余樱娘没回答,她没听见,这一趟平安府之行,把崔家给的一千两银子足足花了一大半,她心里只有痛快。  其实她知道自己傻,这银子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了,跟崔家没有半文钱关系,她怎么花都成,再不济花到爹娘妹妹身上,也比她这会儿胡乱花掉,将来还要带到崔家强。  脸面值个什么?就为了不叫崔家几个妯娌看轻?她们看重或是看轻,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等到她成了千人跨,万人骑的表,子,她们只会哈哈大笑。    可她就是觉得这银票是崔家的,是脏的,是臭的,她扔了不甘心,她花了不解气,恨不能一脚踩上去,把它们都踩个稀巴烂,就像无数次她意淫的,那是崔坚的脸,是崔坚腿间的命根子,给他踩爆了才解恨。  余樱娘止住心里的激荡,她想,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不是照样又嫁到崔家去了吗?既然仍旧要跟他同床共枕,就不愁没有机会。  她收了近乎狰狞的笑,回过头来又是温婉无害的一张明净的脸,她对余进道:“五哥,你先把东西带回客栈,我自己再随意逛逛,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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