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桃花与木棉两人都是伴着枕春许久的,木棉心思缜密谨慎又能认字,桃花虽有些鲁直,可心中却是实实地向着枕春。

确是枕春心中到底倾向木棉些。桃花心思单纯,少不了胡来,若说了错话自个儿不忍管教,偌大的天子内宫总有人会给她吃苦。便抱了这般心思,枕春欲叫二人前来说话,却一个都没寻见,只拿了门口洒扫的丫头问话。

那丫头一听,讨好回道:“十一小姐……不不不,小主有所不知。桃花姐姐陪着夫人出门给小姐采办头面了;木棉姐姐在后院子里,倒不晓得做什么……只神神秘秘的呢。”

“神神秘秘?”枕春心有疑虑,索性摒退诸人,独自前去看。

刚到后苑子,便看见了木棉穿着一身霜色素衣裳,瞧着几分纤细美态,此时正在和一高个子男子在篱笆后头躲着悄悄说话。枕春挡在竹丛后头,兜头兜脑地看。

只听见那男子声音急切:“你若去了那内宫,皇家庭院深深,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这男子枕春是知道的,可是见得少,正是前院族学里陪二哥哥读书的小厮阿立。阿立父亲是个管事,得了个儿子聪明肯读书。大哥哥见了阿立,便叫他陪着二哥哥读,若争气考个秀才,也能为他谋一份好差。

木棉听了低低声带着哭腔,答道:“可那样的地方日子难熬,总不能叫小姐自个儿去。”

“你不是说桃花心中很是想陪着小姐入宫吗,便让她去便可好?你母亲在府中做事,你若去了,你母亲谁来孝敬?那桃花是夫人家来的,她在安府无父母照顾,素日又心直口快,便是留下了也没有亲人庇护,少不得要受府中管事教训。”

木棉摇头,一壁抹泪:“正是桃花无父母照顾,她便想着同小姐一道入宫,也不必嫁人,索性伺候小姐到老!她虽未读过甚么书,性子也不妥帖,可却有这份心思忠心小姐,我便更不能躲在府里了。”

阿立一听便急了:“那你母亲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我已托了父亲去请少夫人帮忙说合,你母亲若同意了,我便向你提亲!我马上便要考功名了,若得了秀才,便谋一份账房先生的差事,每月的工钱我拿九成给你……不不不,全部给你。你想要胭脂首饰尽管去买,你也不必浆洗衣裳做菜烧饭,我全都会学!”

木棉听着破涕笑了:“你这呆子,我不做菜烧饭你来不成。”说完又伤心起来,“你不必劝我,我定会跟着小姐进宫,我实在舍不得她一人在那深宫,这漫长日子如何度过……”于是便伏在阿立怀中哭泣起来。

待到入宫那一日,枕春是带着桃花走的。

她上马车前将自己头上一只成色最好的滴翠宝碧玉花簪贯在木棉发髻上,只轻轻拍着她的手说,这是给她嫁妆添箱的。

随后便上了马车。

木棉哭得没有声音,只对着马车走的方向跪下来,不断磕头。

枕春最后掀起帘子回看,只看到安府在晨曦下渐远,木棉额头撞在石板街上的声音愈发听不见了。

到了右银台门的时候,已有掖庭司的内侍在候着了。户部迎礼的大臣念了名字,枕春由桃花扶着下马车,在宫门前站定,抬头正看见一片云彩舒开,如此三月,春暖花开。

“给宝林小主请安。”那内侍倒也恭恭敬敬,“这会儿正到了吉时,请吧。”

长街上与采选那日的熙攘不同,如今只有接枕春的一辆马车,显得孤零零的。桃花张嘴就想问,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让周嬷嬷说了:“宝林位份的小主就咱们一位,如此也是清净的。”言下之意,高位的新秀已经进去了。

枕春颔首:“多谢周嬷嬷数日教导。”

桃花纵是单纯,也能明白枕春的意思,忙将装着银锭的香囊递给周桂。

枕春住在西六宫里永宁宫的栖云轩,从右银台门走过去,走了好长一段时辰。一路所见红墙金瓦无不显贵,来往宫娥罗裙飘飘身姿窈窕。正是三月的暖光倾泻,薄薄落在宫道上,犹如沁了蜜,说不出的温柔。索性,也是盛世宫景。

进了永宁宫大门,从回廊进去一折,绕过主殿,便到了栖云轩。领路的内侍指着红漆填的牌匾道:“宝林小主,便是这里了,您请罢。奴才还有差事,便告退了。”

桃花赏了他银子,同枕春说道:“虽说是远了些,可名字好听。栖云轩,栖云正是住在云上的意思。咱们小主是仙女儿,可不住在云上。”

枕春环看四周,点头道:“你说得对。”

栖云轩不大,在永宁宫正殿绛河殿的后头,有着四五丈见方的小园,青灰的石板,一张白石桌子。里头种着一株繁盛的八重黑龙,如今见不着花,只看见翠翠的一面绿枝垂下,钓在人头上,光影绰绰。院子右边便是正堂,一旁连着两间偏房,左边儿是一截漆碧的游廊。

于是便有三人从院里迎了出来,俯身便向枕春磕头:“宝林小主万安。”

便略略一扫,枕春嘴角含笑:“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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