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了一个时辰,便也觉得口渴。
临着当门口,枕春才细细想及她究竟想不想中选之事。
她没有心上人,心中干干净净,谈不上舍不得谁。若说要舍不得,大抵舍不得父母兄弟。入宫若得运气,便给家人挣一份荣华富贵;若不得运气,尚书左丞说大不大,说小却还有些分量,能保她无宠度日,不至如那些没有亲眷的宫女,病死了被人忘记,到头来凉席子一裹艳躯,两抷黄土埋个干净。
可到底是想不想入宫呢,她说不上来。若不入宫,以母亲娘家的尊荣,相必定要相看一位人品贵重青年俊才,婚后郎情妾意坐在堂中正位,吃妾室们奉上她偏爱的峨眉云雾茶。她心情好给个“免礼”,心气不好便“我呸”。
而后生儿育女,然后等着儿女生儿育女,再生儿育女无穷尽也。
若是没有爱的人,嫁给皇帝或乞丐,到底有什么分别。
“安枕春——”宫监捧着名称念她名字。
她转过神来,低着头跟着领路的嬷嬷进了御元殿。
御元殿装饰华丽,金阙飞檐,无处不在彰显气派尊贵。殿上红漆一看便是新刷的,想来殿选也是大事,应筹备了好些时候。隔着五六十步,依稀得见金屏半遮。殿正中坐着身形颀健的年轻男子,皂衣滚龙裳,戴通天冠,十分威严之态。一旁华服妇人鬓有微霜,想来便是庄懿太后。再次下首,得见一着绀色金绣锦衣的丽人,头饰吐翠孔雀犹显华贵,颈项之间掩着一串碧宝项链,足足有一百来颗,定是祺淑妃了。
枕春依着规矩低头上前,复行大礼。
宫监念道:“正四品尚书省左丞安青山之女……”
“启禀陛下——”一首领太监模样打扮内侍从殿外急急进来,叩首道,“陛下紧要的那书陈已递过来了。”
上首之人略一沉吟:“这便去看罢。”转而向庄懿太后道,声音低低的“母后,这已是东苑最后一批,朕以为便如此罢。待午膳后,再看传西苑的便是。”
庄懿太后声音便是慈祥柔和许多,道:“便是要紧的政事,也不必太急。这东苑的一个都未选,总不能全要了西苑的,也不妥帖。”言下之意那西苑住的女子出身不高,不如选了东苑的好。说罢了,庄懿太后缓缓靠在软垫上,一个眼神看向祺淑妃。
祺淑妃一壁垂首,一壁婉婉附声:“臣妾也觉得如此。”
“听母后的。便是……”慕北易拂袖匆匆一指,“这个罢。冯唐,摆驾。”
便有内侍随从数十人,簇拥着慕北易风一般的出去了。
待走得不见影子,才听内侍宣读:“正四品尚书省左丞安青山之女安枕春,年十五,留用。”
枕春头也未来得及抬起来,便又叩了下去。
待出了御元殿,微冷的春风一吹,枕春才有点回过滋味来,惶惶然发觉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父亲所说天子并非耽于后宫燕嬉之人,今日倒也觉出两分。到底连容貌也没瞧见。若是个好看的便罢了,若是个凶神恶煞的往后岂不折磨。
不不不,说不得白头宫女说玄宗,往后不会再见。既不会再见,便也不折磨了。
她胡思乱想,定定随着宫人折出颐仁宫,却也没回东苑,直直出了右银台门。桃花与木棉早已将东西收拾好,在马车旁等枕春了。
“贺喜小姐!”还未走进,桃花便迎了上来,笑嘻嘻道,“我便知道以咱们小姐惊鸿之姿,定能中选!”
木棉背着包袱,张嘴也想说什么,未想还未开口便是哭了。
“这是做什么,教人看见了便不好了。”枕春抽了绢子给她抹眼泪。
“奴婢本也替小姐高兴。”木棉慌忙将眼泪擦了,“方才奴婢同桃花在门外候着,见着位小姐被人拖了出来。那位小姐您之前也见过,是著作郎家的三小姐,听闻在殿前失仪,教天子赏了杖,如花似玉的人儿,半条命都没了。奴婢心中看着害怕,咱们小姐以后……”
枕春笑道:“这些话莫要乱说,陛下是明君,想来不会草率量刑,不必害怕。”
这话她说得是十分没底气的。
三人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也不便耽搁,遂上了马车。走了一会儿,枕春撩起腥红色的车帘往回看。只见春日里蓬勃花絮纷飞,远远作别那高耸入云的华贵皇庭,晴朗乾坤下,明亮庄严,让人仰望。
待回了安府,已到了傍晚,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安府门口早已候着许多人,红色灯笼挂在门前头,如丹色光河溢出喜气。枕春刚一下车,便听见安府人齐齐下拜行礼之声:“贺喜小主。”
一番再见,竟惹双亲拭泪,枕春同父母兄弟一道进府,便用晚膳。
许是在家中住的最后几日,今日的晚膳比寻常丰盛许多。枕春往前爱吃一道七星汤丸,因着安府家规甚严,常常不能多吃。如今倒是一人给她填几个,未几小碗便满了出来。
枕春笑说:“便是好吃欢喜,这一顿也吃不下这么许多。”
涂氏便又给她添了两个:“往后宫里的膳食不知是否和口,这两日便多吃些,往后便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吃到了。”
安灵均道:“以幼妹之姿,往后若是青云通途,回家省亲也是有的。若回不来,待哥入伍挣了功名,天天将这汤丸送去给你用便是!”
“便是做了将军,哪能说见就见的。”枕春掩嘴笑了,“二哥哥惯会胡说,可该娶个媳妇管管,便如大哥哥这般稳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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