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离不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荔香没办法杀伐决断地做了结,她刚刚收到爸爸的来信。她的爸爸吴叙白在信中说,约莫在二月中旬,他会和妈妈一起来,已经托人购买火车票。
荔香的心情很复杂,她期盼爸爸的到来又害怕他的到来。老牛破车,难越关山,娘家人也过得并不宽裕,结婚时为了省路费,过了一年多了才难得来一次。可如今的她是捉襟见肘的窘迫,没有机会回娘家探望,只怪山太长,水太远。
想到当年的自己在父母和哥哥身边,烂漫天真,不知天命。现在,嫁到他乡受再多的苦也要咬牙忍下去。她觉得,嫁人其实是一种沦落,可醒悟时已经为时已晚,退路是悬崖下翻涌的海,跳下去,不死也残。
如果真的要离婚,荔香带着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投奔到何处去。她很明白,爸爸惯来的保守固执,不用问也可以猜到他那古板的态度:
孩子都有了,不能随便离婚。
桃之被卖这件事,在牛屎陂上传扬开了,大家见怪不怪的,都说美国佬家的儿媳真傻,能送给好人家是最好的出路,总比掐死埋在裤子山好。
说来也奇怪,计划生育一搞起来,大家都不想生女孩,可越不想就越生,生出来的女孩的送又送不掉,留又不想留,只能狠了心丢进胶尿桶里淹死,再埋到裤子山上,然后再继续为生儿子而战斗。
对荔香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给桃之上户口,只有户口上了,她才能彻底放心:
谁再敢送走孩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拐卖。
桃之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翻了好几天的字典,终于想到满意的名字:
思怡,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平安健康,怡然自乐。
这是做妈妈的人许下了拳拳期望,朴实平凡,只要孩子幸福平安过这一生就可以了。但美国佬和放牛妹不满意这个名字,他们并不关心名字背后的寄望是什么。一个女孩,明明不被重视,但他们却必须要行使大家长的权威来压制和掌控。
“这名字不能随便,肯定得取个招个孙子来的。”
放牛妹头头是道地举起例子:
“我生老三,名字带了“娣”,后来真送了三个儿子来。老树兜家,头胎是女孩,叫长娣,生第二个就是儿子。”
只要想生儿子的,前头的女儿名字一定要带个“娣”的,这个可比仙丹灵。美国佬的意见也相同,他在纸上信手写下了一连串:
招娣、盼娣、来娣、引娣、有娣、送娣、思娣、发娣、见娣……
他让英富和荔香在其中挑选一个,总之非“娣”不可。如今政策紧,带不来弟弟,那这个女孩生来就没有用处。
荔香坚决不同意取“娣”字,她的女儿是独一份的宝贝,怎么能这么随意。
美国佬生气地拍桌摔凳,他嗤之以鼻地说:
“哼,矫情,什么思怡,您看看这陂里,这村里,就是到镇上,哪家有女的叫这种走资派的名!”
荔香气急反驳他:
“走资派这个词是哪一年的老黄历呀,都改革开放新时代了,你还讲什么老黄历,真是没文化。”
双方互相反对,吵来吵去,相持不下,简直是蟛皮斗嘴——有得驳。英富再次置身事外,只管打糊涂的圆场,他说:
“无论取什么名,都只是个称呼。思怡是好听,带个娣也好,将来确实要生弟弟的。”
荔香一屁股坐下,赌气地说:
“我不生,你自己生去吧!”
要钱没钱,还不如响应优生优育的口号。荔香打定主意以后不生了,专心培养好桃之一个。放牛妹很不满儿媳这副下定决心的气话,斥责道:
“你说什么混账糊涂话,还能再生一个为什么不生?大家都抢着生你为什么不生?”
这时,二妹幽幽地说:
“你们给我起的名字太随意了,我不喜欢,好像我是捡来的草一样。你们别给她起个她不喜欢的,将来她长大了晓事了,她会恨你们的。”
书读得最好的老五英荣举了举手,他提出一个民主的方法,说:
“每人都想一个名字,写纸上,让孩子自己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谁也不用争。”
“我同意。”
老四英贵第一个支持这个方法。
翠红也举起手,畏缩地说:
“我也觉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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