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那个神秘的空间梁静波都能通过入静进去,但只要人一动,就会跌入无尽的黑色深渊之中,那深渊之中充斥着无数强烈的怨念,和地狱没啥区别,每次都把梁静波的精神折磨得够呛。

至于老何,只丢给他一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后继续让他练习静坐,自己则折腾江大夫去了。梁静波被逼得无可奈何,想躲着老何又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练。直到某一天,他学乖了,入静进入那个空间之后干脆呆在原地不动,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头顶和四周全是昏暗的空虚,什么都没有,梁静波无意间低头一看,顿时有种峰回路转、大彻大悟的感觉——

原来,地面上是一个太极图,自己,是黑鱼中的那个白点。

而对面那个白色的影子,脚下踩着的,是一个黑色的圆。

干看着对面那个影子也不是个事儿,梁静波摸着那个白点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万一再掉下去,他可受不了。

深呼吸一口气,他再次双目紧闭,放空自己的意识。再一睁眼,看到的是周围忙忙碌碌的影子,还有各种电子设备发出的噪音,构建出一个指挥中心的模样。

大房间的结构似曾相识,似乎就是培训中心的那个会议室,如今被工程师们改造成临时通讯中心,大家一边加班干活,一边听着领导在背后骂骂咧咧……

原来,那个会议室曾经是个临时指挥部啊!

出于好奇,梁静波伸出手,想触摸这些曾经的影像,但是这些虚像穿过了自己的手指。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他一转身,看见的是另外一个自己,戴着VR眼镜,坐在数个液晶大屏幕前。

“3112高地呼叫总部,请求无人机支援。”

“收到。”

“3694申请无人机前出侦查。”

“收到。”

……

屏幕上,每一个亮点的消失,都代表着一个战友生命的结束。

再见了,战友……

屏幕前的另外一个自己来不及悲伤,摘下VR眼镜,擦干眼泪,继续戴上VR眼镜,指挥无人机进行战斗。

惊愕之余,一股巨大的悲伤袭来,嗡地一下就把梁静波给挤了出去。他睁开双眼,自己还盘腿坐在瀑布旁的那块大石头上,泪水,如同河水般啪啪往下落。

接下来又是连着好几天,梁静波别说入静了,难受得连饭也吃不下去,最要命的是,还有个疙瘩在心里面堵得慌,每次呼吸都感觉胸口被那块疙瘩压得痛。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去找老何,没想到老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把过去的那个自己当回事!”

想到自己被个道士收到镜子里,道士又把那镜子给摁在一个死人身体里,梁静波立刻委屈得大叫:“这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啊!是别人把我给摁进去的!”

“你呀,以前随心所欲惯了,要不是形势和环境所迫,你也不会老老实实当个人类,在地下城里乖乖呆着。”老何越说越气,连着几巴掌抽他脑袋上,“这个身体和身份,好比一座房子,你阴差阳错地占了人家的窝,也不给人家好好打扫,啥都是应付了事!应付了事!”

梁静波捂着脑袋不吭声——老何说得没错,要不是地面没法呆,他早就跑了,再加上周围好几个同事都是能力者,自己打不过他们,只能装个人类乖乖去上班;还有梁豆豆这个“儿子”,如果不是觉得孩子可怜,还有孩子班长的那句话,他也不会装模作样地管孩子吃饭。

除了管饭不把孩子饿死,孩子其他方面他压根就没管过。

一想到梁豆豆,胸口又传来一阵刺痛。

老何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冷冷地说了一句:

“解决不了这个心结,你就会一直卡在原地——自己好好想想吧!”

可是我想不明白啊!

老何又走了,梁静波坐在石头上发呆,因为胸口实在是痛得难受,他干脆站起来,想四处走走,不料大石头上又湿又滑,他一个没站稳,整个身体一晃,噗通一声掉河里去了。

“你这家伙厉害啊,反应速度和判断力不比AI慢。”

梁静波一个激灵,他发现自己坐在培训中心院子里的长椅上,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士官。

是韩晓。

“打游戏练出来的……”

梁静波尴尬地笑了笑,这种极速反应的代价就是,无休止地透支自己的精力,同时让精神受到极大创伤。

“那游戏后来因为打仗,停服了。”

“真可惜,要是有机会,我也想玩。”韩晓有些惋惜地说。

“指挥无人机群作战……和打游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甚至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梁静波呆呆地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游戏里,人没了,可以复活……”

现实中,战友没了就是没了,无法复活。透过VR眼镜,他在高空中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如何逝去,自己只能默默看着,无能为力。

每天都看着战友牺牲,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领导找你谈话,想好怎么说了么?”

“我不知道……”梁静波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过不了下一轮的心理健康评估……是时候歇歇了。”

和韩晓刚聊完,下一个瞬间,梁静波就站在领导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心理评估报告。

“毕竟你是临时征召入伍的,这种高强度作战压力,你一个普通人受不了……退伍吧。”

接下来,他领着部队发的退伍津贴,带着老婆孩子和其他人一起匆匆撤离到地下城。不等自己喘口气,适应地下城的生活,又一个噩耗向他袭来——在混乱中失联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在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和各种心理压力下,他整个人彻底垮掉,患上了抑郁症和战后应激创伤综合征。虽然经过治疗,服用抗抑郁药物好了一些,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找工作上班,但每次发病,不是拿头撞墙,就是跟个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不能动。

工作没几年,在同事伊万的影响下,他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并和酒店老板的孙女,次央姑娘走到了一起。

次央姑娘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心理医生,可以听他酒后的各种絮絮叨叨……那些逝去的战友,不明不白死去的双亲,还有不理解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神经病的妻子。

婚外情最后的结局,自然是和原配离婚,妻子带走了儿子,留下他自己一个人活着。人生不如意,好在周围的同事人都挺好的,刘部长和曹师傅偶尔还会开导开导他:

“不要老是说活着没意思,起码,你还有个儿子啊!”

这种失意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生,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他和另外两个组员一起去给盾构机做检修的时候,遇上了地震,隧道内滚落的巨石将自己压在了一个角落。就在濒临死亡的一瞬,他感觉整个人被某种力量一分为二,一个,是有着痛苦和失意人生的梁工程师,另外一个,还是那条被刘伯温镇压在地底的恶龙。

双方的意识,在这个瞬间互联互通,临终之际,人类的自己只剩下一个唯一的牵挂。

“对不起,我占用了你余下的人生……我会替你……照顾好梁豆豆。”恶龙对另外一个自己说。

面前的自己,如虚幻的烟尘一般消散,梁静波转身,看见的是一个石榴花色的身影。

那个人是沈妙璃。

你为什么说走就走……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胸口的刺痛再次袭来,梁静波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静静地躺在湍急的河水之中。

虽然置身于高原的冰山流水,但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他伸出右手,试图去触摸天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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