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以来,俞医生在家庭里非常强势,在妻儿面前说一不二,不容忤逆。俞医生妻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传统农村妇女,吃苦耐劳,逆来顺受,一切唯自己丈夫马首是瞻;老俞自小在父亲的威严下长大,老实勤恳,对俞医生的独断专行习以为常;一家三口,各自的边界,一直都处于稳定地状态,所以相安无事。

后来老俞长大成人,娶了现在的妻子进门。他妻子比他小两岁,脾气性格跟老俞却大不相同:老俞老实她火爆,老俞忍耐她张扬,老俞服从她桀骜。在她的观念里“男女平等”,女人不必须服从男人,“男人应该爱护妻子”;“父亲必须爱护儿女”,子女不必须服从父亲。

所以,她既不屑自己的婆婆对公公的迁就和忍让,也愤怒自己的丈夫在父亲面前的软弱和服从。更别说,在老俞结婚后,俞医生还会经常安排他们的私人事务,干涉他们的私人生活。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的,漠视公公对自己和丈夫的干涉,在俞医生面前故意对自己的丈夫指手画脚,操控他做这做那,激起公公的怒火,挑战俞医生在家里的权威。

刚进门的前两年,新鲜感尚能让彼此保持克制——她对公公的反抗尚处于试探,俞医生对新妇也能刻意礼让,尚能相安。随着新人变成老妇,媳妇的试探次数愈来愈频繁,越来越大胆,她甚至开始操控自己的丈夫,指使他和自己的父亲分庭抗礼!

对方的试探已经逼近俞医生的底线,终于在媳妇嫁进来后第三年,孙子两岁的时候,因为一件晾晒衣服的小事,俞医生和自己的媳妇迸发了激烈的冲突。

在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发生冲突时,老俞终于第一次难得地站直了腰杆。他梗着脖子,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背护着妻子,正面迎着自己的父亲,选择站在了自己妻子一边。

儿子第一次忤逆自己,竟让俞医生有一时的出神:原来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也是一个父亲了,这种感觉让俞医生既欣慰又难过。对于自己儿子对他父亲的忤逆,俞医生的妻子非常惶恐,她惧怕的站在自己丈夫和儿子之间,茫然无措,只能用格外疾言厉色的嘶吼,喊道:“强伢子,你干什么,你在你爷面前干什么?!”

接着她在父子之间手忙脚乱地,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试图让他们父子冷静下来,无果后挡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一边随时准备隔离到来的风暴,一边向自己的儿子喊道:“你要把你父亲气死吗?你要把你父亲气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俞医生并没有像他妻子和儿子担心地那样地勃然大怒,他反而很平静,脸上表情晦涩莫名。呆立半晌后,最终他一言未发的接受了他媳妇和儿子对他权威的挑衅,转身进了诊室。

这是他儿子唯一一次在人前挺直腰杆,反抗他人的威严。从那次以后,他依然是老实、服从的性格,只是从此他服从的对象,从他的父亲,变成了他的妻子。

媳妇本不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有了公公的压制,又有了丈夫的盲从,自此在自己公公面前越发的目无尊长、无所畏惧、张扬跋扈,甚至对自己的婆婆也开始冷言嘲讽、恶言相向。

家庭关系中,强势一方对弱势一方的威严,弱势一方对方强势一方的服从,往往是因为家人之间的爱和不愿伤害,而不是因为强者的力量。俞医生在家庭里能维系自己的威严和地位,是因为他妻子对他的迁就和忍让,他儿子对他的服从和尊敬。当他媳妇这个“外来者”闯入,打破了夫妻父子三人多年来构成的平衡,威严的大厦就会顷刻倒塌,荡然无存。

俞医生既深切地失望自己儿子的软弱,却又无能为力。“眼不见,心不烦”,于是俞医生做出了和自己儿子分家的决定,他和自己的儿子,由一家人分成了两家人,自那时至今已超过十年。

“这么多菜,吃不完,叫上老俞一起来吃。”元医生再次提议道。

俞医生的妻子似乎有所意动,可是还未开口,俞医生抢着说:“不要叫!他们自己搞了夜饭,叫什么?”

俞医生的妻子嗫嚅了一下,决定服从自己的丈夫。

“喊一下,这么多菜吃不完。刚好我好久没跟老俞喝过酒了,今天我跟他喝点酒有点事情要找他帮忙,聊一下。”元医生的理由无可挑剔。

于是俞医生沉吟了一下,“好吧。那把他们都喊过来吧。”

俞医生妻子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丈夫说的话,竟然楞住了。

俞医生今天的直爽让元医生也楞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除了过年过节这些“必须”的日子,俞医生极少邀请自己儿子一家人一起吃饭。以前元医生来看望俞医生,有时也会向他提议,每次都被俞医生毫不犹豫地回绝,遑论叫上包括媳妇在内的“他们”!

元医生再次仔细看了眼俞医生,对方面色平静。这一年来,强势不屈的俞医师苍龙老了很多,于是连忙说,“要得要得,好久没跟老俞一起喝过酒了。快喊过来。”

俞医生妻子终于如梦初醒,她小跑着出了厨房,穿过卧室和堂屋,去到另一边的厨房去叫儿子一家过来吃饭。

俞医生和元医生两个人,放下筷子,端坐在饭桌前,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

就听见那边“你爸要你们过去吃饭。元医生来了,要你过去陪着喝杯酒!”这是俞医生妻子的声音。

稍微安静了几秒。“你去,饭做好了,我留在家里吃,不要浪费了。”这是俞医生媳妇的声音。

“我不去吧。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吃?”这是俞医生儿子的声音,俞医师鼻子里“哼”了一下,不过好在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们一起来,反正细伢子读书住校去了,只有你们两个人。”俞医生妻子继续劝道。

“我下次来。”俞医生媳妇说道,并且极力劝说自己的丈夫,“讲了要你去。你去。”

接着应该是她推着自己的丈夫出门,只听见俞医生儿子不停地说:“好好,我去我去”。

不一会儿,老俞就和自己的母亲一起进了厨房。元医生连忙起身,“老俞,快来,等你喝酒!”

老俞连忙招呼:“元医生来了。你们先吃嘛,不要等我。”

俞医生妻子给自己的儿子添了一副碗筷。寒暄过后,再次落座。俞医生抽烟不喝酒,老俞不抽烟但喝酒。酒精既是男人的口,也是男人的胆。53度的董公酒下肚,话题热络起来,老俞的胆也壮了起来。

两个人杯里的酒刚好只剩下一大扣了,于是元医生把杯子举起来,和老俞碰了一下,“干掉好吧?”

老俞酒量,要比他的胆魄强壮多了。“好。”两人同时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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