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呢?”那个人瞧着她,她还没等说话,他又问:“你觉得我是哪种人?”黑黑的眼睛对着他,像是两颗发光的石头子儿,一面镇定得好像磐石,一面又好像随时能拿起来丢进湖里,打出一串涟漪来。她简直都奇怪:这种怪石头子是怎么长到他眼睛里的!

“第四种人。”她口气镇定地随口胡说,虽然她还没想好第四种人是哪一种人,但她才不回答他定好的答案呢!

“哦?”一只粗眉毛往上一挑:“那是哪种人?”

她觉得这表情好玩,好像动画片里夸张的坏蛋,“我行我素,把那三种人当傻瓜耍的人。”她道,极力装着一副淡定的智者模样。

“呃!”一只嘴角失望地往下一弯:“我还以为你说我是圣人呢!”

圣人?她好像把这种人给忘了。不过,他和那搭界嘛!而且,他那嘴角,是笑吧?切,圣人喜欢听拍马屁吗!

“那你是哪种人?”她听见。

“不敢做坏事的假好人。”她想都不想。

“噢,宝贝!你不应该这么诚实!”那人深受打击地,眼睛却闪闪发亮:“那么请问:你至今为止最想做、又没敢做的坏事是什么呢?”

“砸学校玻璃。”她来了兴致,身子前倾。

对面的人两只眼眉一高一低地挑了挑,好像这回答十分难以理解。

“很好理解。”她放下筷子:“学校一放暑假,空无一人,整个校园都是静悄悄的,操场的黄色沙子地反着太阳光,有一种奇怪的空旷感和安全感。我每次站在那样的操场上,就想:要是现在捡一块石头,使劲冲窗户扔过去,‘哗啦’一声,肯定很刺激,打更的老头也一定会发了疯一样的出来追我!”

对面的人瞪着她,瘪着两只嘴角,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对她这种邪恶又不信又不屑似的。

“再不,”她压低声音:“一会吃完饭,不给钱,撒腿就跑!”

对面的人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一下子给呛住了,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瞪着她:“哎,我说,你能等下了火车,能撒开了腿跑的时候,再想着干这坏事吗?”擦了擦嘴角:“而且在火车上吃饭都是先给钱的,宝贝。”

她愣了愣,先给钱?对,而且火车上也跑不开,可能半节车厢都没跑过就给抓住了。他刚才说什么,宝贝?不禁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同时更后知后觉的是:她怎么会这么没深没浅地和他说这种蠢话呢!

后来从餐车回去的时候,在硬座车厢,他们看到了一对带着双胞胎小娃儿、在火车上长途跋涉也能吵架的父母,他看着她,用眼神说:这对又像又是!她斜他一眼:这用你说吗,孩子都这么多了,而且还是刚新鲜出炉的!

因为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可爱,他们便站在过道上看了一会儿。两个小娃娃似乎刚刚睡醒来,正躺在那里蹬着小腿玩,妈妈在给躺在茶桌上的那个换尿布,六个人的座位因为有这两个需要躺着又没有票位的小孩而变得拥挤不堪,小小的茶桌成了临时婴儿床,不过大小刚刚好。妈妈的尿布还没裹好,躺在座位上的开始哭了起来,茶桌上的看一眼座位上的,也跟着哭起来。妈妈赶紧抱起座位上的,撩起衣襟喂奶,爸爸则开始紧急地冲奶粉、兑凉开水、试温度,装奶瓶……冰云这才发现他们带的东西多得吓人,不仅有奶粉、奶瓶、茶缸、水杯、暖壶、脸盆、痰盂,还有消化药、大包的草纸、各式各样的尿布,塑料布,以及两条毯子,双份的毛巾、围嘴、衣服、帽子、空奶嘴……

同座的小伙子对躺在茶桌上被塞了个空奶嘴欺骗的娃娃深表同情,不停地说:哎呀,你看她,使劲地嘬呢!哎,那里没有奶。爸爸因为小伙子让了座位给娃娃躺,手忙脚乱中还解释:老二太能哭,不先喂不行。老大好哄。果然应了能哭的孩子有奶吃的老话。老大的奶刚吃上,妈妈抱着的老二又拉屎了,爸爸说:“这老二可坏了,总在吃奶的时候拉屎,这时候还没法换尿布,要是吃到半截不让吃了,哭得更厉害!”但妈妈说不给吃了,剩点给姐姐,便趁着换尿布的挡,把姐姐的奶瓶换给了老二,把换下的屎尿布让爸爸赶紧去洗,说别熏人。

看着爸爸走了,一旁帮忙扶着奶瓶的老太太对年轻的妈妈说:“以后再别跟他吵架了,你上火,孩子吃你的奶也会上火。男人能这么帮你带孩子,就行啦!我那个姑爷,孩子都会说话了,他才开始抱着玩了,男人都这样。”抱着老大喂奶的妈妈低着头没说话。老太太又道:“那一看就是个脾气急的,你摊上这样的,孩子也有了,还两个,他要真不帮你看孩子了,不是你自己挨累吗。好好哄着来,男人都是毛驴子,要顺毛摸。”

妈妈便笑了,说:“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坏,我还偏爱说。他是大孝子,一说他妈就不行,可有时候我生气心烦,不和他叨叨两句我不更气坏了。”老太太便说:“婆媳关系不好处,是前世的冤家,这辈子为了一个男人,互相看着都不顺眼的。但还是得好好处。”妈妈不服气:“明明就是他妈说的不对,你说当老人哪有那么说话的,和别人说:别人家第一胎生个女娃,还让生第二胎,我们家这一下生两个,连第二胎都不能生了。”老太太便笑了,说:“是,她这话说的的确不对,但你不能当着外人说。咱们虽然都不认识,下了车谁也不知道谁,但男人要面子。”年轻的妈妈便笑了,说以后不说了。

冰云觉得她被上了一课,不管是男人是毛驴子,还是婆媳是前世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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