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餐罢,东伯对大家说道:“少爷他们要是起了,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没有,都别走远了,就在院里随便走走,说说话也好,眼下也没什么好做的。”众人都点头回应。
终于,书房里有响动传出,却是葛自澹、亨书勤睡眼蒙蒙从屋里出来,亨亚日打开怀表,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的样子了。洗漱完,简单用过早餐,葛自澹把众人都招到正堂,对大家说道:“我们这聊的时间有点长,估摸着还要半天的样子就差不多了,你们也各忙各的去吧,不用在意我们。”说完,看了看亨书勤,只见亨书勤也对这大家点了点头。
二人又起身,一起去了书房说话。书房里,葛自澹苦笑一下,对亨书勤说道:“贤弟,却是让你见笑了。一直卖着官子,不介绍丸子与你认识,却是丸子与我等已经天人两隔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道个别,之后就一起下山去吧。”亨书勤点点头,也不多言。
葛自澹接着说道:“丸子殁后,我是很受冲击的,所有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把丸子带回到母亲身边,让我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彼此相伴。虽然在余斛好些事情未了,但天气会慢慢变得热起来,又焦急处理丸子的后事,我和明宇、姆妈就当先带着丸子一路日夜兼程的赶回了这太白峰三省观。一直将丸子身后事处理妥当,我仍然没有醒转过来,整日了浑浑噩噩的。好在明宇一直陪着我,东哥他们过了些天也赶了回来,余斛只余东伯一人在看顾。在山上一直待到丸子百日后,我方才慢慢醒转,日子却是还要继续的,想想丸子已离我而去,我这又要抛开这思念去做那些碌碌之事,心下还是仍不住悲凉。只是一家之主,好多事也是不由人,想到这一大家子都到了太白顶,而东伯一人在余斛也不是办法,再说还有姆妈,余斛的事也要给人些交代。和众人商议,待到丸子七七满了,我再带着明宇和姆妈返回余斛,姆妈终归是要送她回和那的。她也尽心了,她的到来给丸子也带来了很多的慰藉和舒适,又陪着丸子渡过了一段艰难的时间,对她,我心内是充满了感激的。当时想着,只要把余斛剩下的事情手脚都处理妥当后,就接上东伯回山定居,轻易就不想再下山了。”
“回到余斛之后,先还是见到了杨彦之,委托他把房产这些给处理了,又和他商量了那学生的后面教学之事。接着又去了樱桃光智家,拜访了一回这位大舅哥,把丸子身后事的处理情况告于他知,另外也是要把姆妈托付给他,又言明了今后可能的去向。斯人已逝,己身独存,连接和维系我们之间的纽带自然就不复存在了,只是情感的维系显然超出了物质的存在,不管丸子在还是不在,丸子的一些责任我也不会推脱。和当初一样,有些事我也是可以尽心竭力的去办,但是有些不行。只我们原本私下交往的并不多,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所以干巴巴的几句话交代完,就再没有更多的言语可说,所以把事情办妥以后,我就离开了。这些是最主要的,那些结识友人也都有分别见了见,互诉了友情,又讲告别的话,就回了家,开始回乡准备。那学生闻听我回余斛之事,他自家也亲到家中,言及日后之事时,他言道他家希望他继续留在余斛,不日可往和那国留学,其时家里亦有准备,只他自己希望继续留在我身边。想来他们知道了我这边的变故之后,做了些筹谋,这也无可厚非,于是我只好对他说,我们师生该当缘尽如此,勉励他发挥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大有可为,亦希望他日后有所成时,勿忘根本。当时不晓得他听明白没有,只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也不知现在如何,多半还是明白不了的吧。就不晓得这中间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家中人替他做的选择,只是无论谁选,只要走上那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事情很快处理好,只是房子一时间也不好出手,委托杨彦之帮着继续处理后续的事情,我们就回太白峰了。看看到现在,又是一个五六年过去了,只人生能得几个五六年?”
葛自澹感慨了下,接着又说道:“回山之后,我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整个通盘想了一遍。前事已不可追,只是我今后何时、何地、做什么、怎么做,又为什么做,就这么一直想啊想的,慢慢才有了些思路。也是在丸子一周年后,告慰彼此,留一些念想于这世上,我就在这山上闭门不出,开始动笔重修。这些年也算笔耕不辍,一直到前些天才算基本完成。当然了,中间也是有好些事看不透,就像说人一直推着这个社会向前走,到底会走向何方?又是为了什么而做,这个前行的动力在哪里,然后最终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人们又是否能承受得了等等的吧。说得很抽象,这些问题也是要静下心慢慢地去想才好,只是一个人空想,最终也不见得想得明白。这不像做一件事,只选对自己有利的,规避不利的,这利和不利的两方面,个人都无从选择,只最终被有利的一面蒙蔽了双眼,对不利的一面选择视而不见罢了,说来也算是一种选择。”
亨书勤被葛自澹这有感而发弄的有点发蒙,有点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又不好接口,只好不说话,只是听着。
葛自澹似也不在意亨书勤懂还是没懂,自顾地说道:“也是后来在写书的过程中,我才体会到我家的家学中清静无为的妙处,反倒是原本停滞不前的家学,居然因为这一番想就向前进益了一大步,也让我明白了一些以前家学中琢磨不定的事,这或许是命运吧。原本修行是不讲这个的,只讲出世入世,讲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看起来似是矛盾又实则至理的东西,讲经历,讲成败得失,讲因果,讲劫难,讲福报等等。我想,可能我前半生都活错了,所以才导致了一个错误的结果。出世出的不彻底,拖泥带水,出世之时尚带有入世之心,不伦不类;而入世呢,琢磨考验,畏首畏尾,入世之时又常带出世之心,所以两下相误。所思所求太多,或许就连老天都不答应,降下神罚,反误了卿卿性命。家学修行是个孤独的事情,以叁同契为根,讲究水火共济,常怀出世之心,然润物无间,实则入世;世俗功名利禄,以人之初衷为根,学为中用,常怀入世之心,然高处不胜寒,实则出世。出入之间,把握不定,就会迷失,各种劫难随时而至,就有时也命也的妄念劫难缠身。如若贪心,什么都想要,则不言自明,到头来终是两手空空。”
说完,葛自澹停顿了一下,也不管亨书勤如何感念,又说道:“我的事就说这么多吧,前面那些说得很详尽,也是我自身对过往的一些追思吧。你听了这么许久,有什么想法没有,说来我们一起探讨一下。”
亨书勤说道:“我就和兄长说说我吧。我这边可以说的不多,日子过的平平淡淡的。当初从学校出来,也是想要做些事的,只没那么顺利,谋的差事也是浑噩度日,最后耐不得那光阴虚度,辞了差事,在家里做了段时间的事。再然后就是照着家里的意思成了家。过了些年,当初京师学堂的陈教授到本省来任职,当初因知道你我是本省人,就准备寻我们出来做事,只那时你在西洋,他就寻我帮他些忙。起初是在省城,后来教授逐渐稳住了根基,我就回转本府做些事。再后来,几个孩子相继出生,各式各样的事都很牵扯精力,老大的身体一直也很不好,也才刚刚确诊,这几天送到省城手术去了,我这边事了也是会过去的。”
葛自澹歉然的说道:“我却是不该耽搁你的时间,让你在这山上虚耗。”
亨书勤摆了摆手,说道:“不致如此,我即使去也就是寻个心安罢了,我也代替不了医生。再说我把四儿托付给你,同样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们这又许久不见的,更该让你我了解彼此的心境。”
葛自澹只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亨书勤接着说道:“其它的情形你也大概也知道。我这虽说是新学,其实也只是个皮毛,愿意来的人也并不多,也是历经了好多年的累积,才有现在的二三百人规模,对一府之地来说,还是太少了,可能是我的德行就是如此吧。不但是社会上的很多人家不理解,即使是在家里,阻力也是很大的。他们认识不到时代的变化,蜷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愿意出来,说给他听,他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处在中间,外面的情况对我们的影响很小,或许只有待得再次真正的打到大家头上的时候,把人再一次真切地打疼了,才会把人给打醒转过来,现在这样的只是听说,都不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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