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住了月余,却又是本家的那位族叔过来寻我,要我到本家梧州州府莞城所在的省船政衙门去任职参事,因我在兰西的布雷斯特造船厂的工作经历,还有兰西帝国学院、圣兰西军校的求学经历对国内一些自强派而言有着大用,说他们求贤若渴,只要去就好,万事好商量的。话说的很诱人,我也有些意动,毕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闲着,还是要去做些事的,而这也算是好事,于是就随族叔一同去了梧州。话说前番虽然把游学西洋时借他的钱用勤工俭学所得和后面的一部分薪水都给还上了,只是这番求职的,又着实欠上了不少的人情,新情旧债的,所以日后他央我教他嫡亲哥哥家的侄子葛峰时,我却不好推却,当然这是后话,自也是当初收他做学生的比较大的一方面情由。我家里的事,你大致也是知道的,继母的那些心思我也懒得计较,只是父亲耳根子软,却多少是有些凉了我心,只是没办法,生我养我的父母,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可能是他也未料到居然船政衙门会要我,另外也是存了一份要是我能在本家一方打下一片基业来,与他是颜面有光的事吧,也算是意外之喜。所幸的是,这次他没有阻着我去梧州,也未再催婚。只是我在梧州船政衙门参事的任上,终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我能做的事就是走走看看,也就限于走走看看的,去船厂和舰队参观访问,在衙门里净是些处理公文上的事务,签个名,再做一些形式上的改动,按照上官的意思给建议要经费,对来访的贵人们展示门面,充当临时顾问,迎来送往的。表面上给人们的印象是看起来也算尊贵,年纪也轻,外表光鲜,上官也关照,前途无量,家里人也高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只想扎实做点事,而不是这样当一个泥塑木偶。我也知道,当时到现在这种积贫积弱的现象也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就可以改观的,需要一群人甚至是一、二代人奋发图强才能有作用,我不想在官场做一个随波逐流的碌碌无为的人。只是当我去船厂,去舰队时,上官说你不必这样,同僚说你不必这样,船厂管带说你不必这样,船厂工人说你不必这样,舰队统领说你不必这样,舰队官兵说你不必这样,都是不必这样,不必那样的。我去就打乱了别人现有的秩序,要是提些问题和建议,反倒更会让一些人看不起,说你一个喝洋墨水的人,在我们这里是会水土不服的,然而他们不晓得的是,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我当初在西洋的时候,也是为了查看整个船舶发展过程演变,从早先全木的摇船到风帆,再到蒸汽动力上船一直到当前最先进、最前列的格里斯军、民用舰船,自己考古得很全面,基本所有构型都得以见到过的,大多也都是别人废弃闲置在一旁的,其实也方便了我当时在实地进行的一些考察,当然了,其最先进的反而是不可得窥全貌。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非但是无所作为,更是在任上消磨了志气,只抑郁了一肚子的闷气却无处宣泄。同时我自己也开始反思,造成当前这种局面的缘由何在?当我满口称是的时候,是所有人都最高兴的时候;当我稍微表示一些无伤大雅的皮毛时,所有人都还可以接受,只不那么情愿就是了,也能依了我,皮毛、细枝末节嘛,无关痛痒;当我表示有些补充意见的时候,少数几个还是可以接受的,但多数人是不理解不接受的,往往就会妥协成皮毛,背后风言风语的,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可能是触动了那些人的利益吧;当我出言反对时,也是我的难堪时,基本上所有人是背后说人变成了人前论是非,然不是就事论事,讨论当前为什么反对,为什么支持,反对什么,支持什么,而是曲折迂回的往你这个人人品贱格、思想反动上引,尤好似杀父仇人一般,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了。造成这种局面的缘由到底是什么,我当时也是一直没有想透,只是一方面想也只能是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了,我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无事时万事皆好,有事时万事皆休,我在这里也只能充当看客、过客的角色,于是又产生了致仕的想法,也和族叔讲了一下。族叔待我也是亲厚,只劝我莫急,等待有利的时机再说。我也就暂时按捺下来,只是行事上日趋于保守,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一派祥和,心内苦闷尤甚。”
“一日,衙门里来了个新人参谋,说是从临近东洋和那国学成归来,做派谈吐倒也有少许意思各。我与他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只言语中多透出些客气,他来到衙门之后的言论和行动,我亦有观摩,看看到底都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他多是只作些浅显之事,上官交代和同僚托付都循规蹈矩,做的也是一板一眼,只也未见到有独到之处,观摩交流之际只看不说,问他也是没有意见,不问也自当是未见。观察了有些日,也只见他多是泯然众人,和众多僚员没什么差别,一团和气的,倒是没看出参谋个什么出来。只是从他身上我倒是发现了一点,无论何人他都能彬彬有礼的,相处的很融洽,既不多近一分,也不多疏一厘,这倒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的,另外和所有的僚员以及船厂、舰队都相处的很好,这也是我不如的地方。我试着和他交流了下和那国的学习生活,他言道说我国去和那国之人尽多,好多国人甚至在那边成家立业,工作生活的,除了语言不通,稍有不便,其它的好些个习惯甚至是风俗因故老相传的缘由和我国也多是类似,只附于当地的文化,有了不同的意义。当然仔细品味的话,差别还是很大的,一如我国南北两地一样,又有自己独特的地方特点。那些年,和那国发展进步得很快,虽国土狭小,但国力强盛,人口亦是很多,并且早早的就西学东渐,国人的开化程度显著的提高。国内火车、造船、军工,甚至是民生的进步很大,教育、医药也发展的很迅速,比之我们进步的很多,说是短短开化了不到一个甲子,就距离西洋竟也不甚远了,某些方面甚至有人说犹有胜之,所以早早就又有了东洋只说。我听后也是好奇的很,这个弹丸小国居然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国力造就的这么强盛,这是有什么魔力吗?因为隔着海,对他们所知很有限,只历史上的早些年,他们和我们的离高远征军开战,我们远征军劳师疲惫的,居然大败亏输,只从此离高是国外。国人也多是以为它隔着大海,海路难行,只不好渡海远征于它,不曾想昔日的和那奴居然强大如斯。这中间也听他说了些和那国的风土人情,经济民生这些,这在当时却愈发引发了我的好奇,想要去和那国一行,去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这倒是成了一桩心事,于是又愈发的促成了我要离开船政衙门的想法。”
“就这样,前前后后的在船政衙门任上也待了有一年多些的光景,实在是不愿意那么浑浑噩噩的度日,终日只拿银子,不干实事的,非我所愿。再后来,又陆续有些游学背景的人到船政衙门来谋事,我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辞了这差事,主官虽也是多有挽留,只是此时僚员上已经能撑起他开明多元的好名声,在我一再请辞之下,他挥泪送英才,这在当时也是演了一出好戏。记得当时也是清明刚过未久,也正是气候转暖的好时候。正好船政衙门对航运之事也多有涉足,我就托人帮我买了一张从余斛至和那国江门町的船票,后来就是和族叔他们告别了一下后,就启程先去了余斛。那一年也是抑郁中,多是少与外人交际,虽有族人张罗着些人来见识,只是志不在此,所以走的倒也是自在,只是枉费了他们的不少心思。从莞城到余斛一路的马车,颠簸了半月之久才到。在余斛也未多做停留,约莫着船期,在余斛只停了一天多,整天的就是在旅馆休息了,也没有怎么出去走走。我住的旅馆在兰西租界,距离码头不算太远,出行也很方便。旅馆附近却也繁华的很,粗略看了下,租界里的那异国人把一部分他们国家的东西好多都带过来了,房屋建筑、生活习惯、日常做派等等这些,只是没有时间细观。船期到了后,就上了客轮,在海上又走了大约三、四日,方才到了和那国的江门町。”
“初到和那国,最大的问题依然是语言,幸亏当初和那参谋也稍有学习过,也能结结巴巴的成言。由于当初是意动之下临时决定的,事情安排的并不周到,这边没有人接待陪同,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幸好早先在西洋四处走看的时候,倒也养成了自己打点的习惯。只是最初的时候有些艰难,只是约莫半个多月之后,菜过了那个适应期,后面的事情就要顺畅许多。在江门町住了二十天左右吧,就又从江门町到了茗都。只是不比国内,出门几乎只能是马车,那边很长的一段一段的都有火车想通,中间没有火车相通的地方道路也阔,马车也好走,只马车的制式和西洋的差不多,和国内的低矮狭小很不一样,坐着也怎么不累人,马的品种看起来也是改良过了的,看起来高大结实。当时是一路火车就直到了茗都,除了中间停留有小站供旅客上下,速度倒是极快,千里之外,只一二日的时间就到了。”
说到这时,亨书勤也是惊叹,这回上山,远近也就三百来里的路程,竟是要跑三天的时间,还人困马乏的,这其中差别可就大了,越远的话,每天能走的路就越短。亨书勤当初在京师求学的时候是见过火车的,只是没有乘坐过,对运力和行驶速度、里程这些却没什么概念,当然那火车也不是给寻常人家坐的,那是皇室专用的,具体从哪里到哪里,反正亨书勤身边的人几乎也没人说的清楚,能说的清又多半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平日里尊贵的很。虽有着同学之名,不刻意攀交的话,别人是不会凑到你面前的,是故相交也是极少,顶多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偶遇时只点头就好的交情。亨书勤虽是稍微开了个小差,依然认真听着葛自澹的自述。
“到了茗都,果然是大不同。有好多的学校、工厂、医院、店铺、物件等等的倒是和西洋一些地方有相近的地方,至少外观上看起来,是有一脉相承的样式的,除了建筑的不同和人们喜好和地域文化的差别外,观念上、生活上也是处于西洋的早期阶段,这就是叫人称奇的地方。最明显的纪年上,他们虽然政府呀、新闻纸呀都用和我们早先类似的皇帝年号纪年,但是更多的地方都是用的西元历,甚至新闻纸上还在年号纪年后面特意标明西元多少多少年的样子。当然了,西元历纪年自然也有它好的和方便的一方面,按序来,随便就记下了,并无需掐指算半天的。我在茗都初时是住在旅馆的,当时西元应当是五月中,按我们的却是在四月,和现时差不太多,天气很宜人。在茗都四处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的国人聚居区,甚至也见到了一些早先过去而又和那化得相当彻底的也算是国人吧。这些来和那国的国人,家中多也是富有,许多是过来留学的学生,再有就是一些流亡过来的人。过来谋生活的往往是早先流亡过来的那批人里的一些,和那化严重的也是他们当中的人,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这些人中不少也是在和那国娶妻生子,扎下根来了。小孩子稍大些就更要融入当地的生活中,所以不少人甚至是都改了和那式的姓名,以免孩童就学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当然了,留学生就很少存在这些问题,不过也有少数异国恋的,碰到了真爱,彼此结合的也有。”说到这里竟是有些苦笑。
只是亨书勤一直停留在倾听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当然了,即使是注意到,也是无法了解他苦笑背后的含义之所在。
“受到旅和那国人的影响,我后来从旅馆搬了出来,到国人聚居区找了一个和那国人家,租住了一个房间,就这样也算是在茗都安顿了下来。这样的好处是便宜而且能更好的融入当地生活,服务的也不差,餐饮、茶点、房间打理等等虽说和旅馆没法比,只是也很周到殷勤,无事也不过来叨扰,甚至更有一丝人情味儿在里面,居然还有主家时长嘘寒问暖的,也叫人住的舒心。来时的盘缠倒也充裕,不必为了吃食操劳,茗都的氛围和西洋有些相近的地方就是居然还很开放,所以我有时间的话就经常徜徉在学校、店铺、医院,甚至是国会。有时也会跑到当地的各种工厂去观看,只是这会要麻烦的太多,除了极个别者外,多是非请勿入。当然这也是业界通常的习惯,说是访问的话,多半会拒绝的,除了本厂用工和新闻记者之类,工厂一般都不接待另外人的。茗都交通很便利,所以往往一日都能往返不少的地方,就这样在茗都里闲逛了有二三个月,把这茗都逛了细致。期间也去大学里旁听了些课程,去国会旁听了些政策或者民生说明会,又参加了些国人举办的交际会,这多是聚集在某个或是某几个租住的整栋的房屋中进行的。有些是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有些是互通有无,有些是思想交锋,有些是学术交流,反正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茗都有个很好的地方就是,居然有一些国人办了好几份的新闻纸来,不过这新闻纸多也是在国人圈子里流传,也有一些会传回国内。新闻纸上不但说国内的情况,还介绍西洋、和那国、离高、罗刹、离坚国等等好些个国家的大事见闻,当然也有游记、花边、奇闻异事、文化杂谈、鉴政真言等等一类的。这些倒是和我性情有些相投,于是我也试着往这些新闻社上投了一些文章,都有发表出来,居然还收到了些稿酬,这也算是意外之喜。通过这些新闻纸,我又结识了一群人,这些人里面是年轻人居多,但主要的发起人和资助人是早期流亡至和那的梁衡先生,当然了,我们早先在京师求学时就知晓有这么一号人了。他的名气之大,居然在和那国也有不小的影响力,甚至于一些和那国人也愿拜师于他或是无偿的资助与他。他在和那国生活的居然很不错,高门大院的,每每宾客盈室,也是最大的国人聚会地之一。他也有在当地娶妻生子,只不肯为子改名姓。可能是他的名气太大的缘故所至,一旦更改,影响极大,也可能是他们那一辈人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更大些,不改名姓也是显示气节之所在,自是不好胡乱猜测的。我见到他时,见他仍留有长辫,胡须老长,还身着长衫、千层底的,这要搁在国内,显然也是妥妥的一个老派之人。”
“我在西洋那些年,早期为了更好更快的融入当地,自己又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早早的就在衣着打扮上西化了,最早的时候是有些别扭的,不过一旦改过来,又习惯了之后,反倒觉着西式的衣着更方便活动和交际,又更便于日常的工作生活,所以后来即是在国内,我也就一直就没再穿过长袍大褂这些了。现在看,总说短衣帮,谁晓得短衣帮竟然走在了开化的前列。”说着说着,竟是不由笑了。西式服饰在国内并不少见,亨书勤这么一想,果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这个说法倒是俏皮。
“在国内,尤其是在家里的时候,虽然当初待时间很短,除了催婚一事,父亲也为这奇装异服之事把我也给骂了一通,更何况一些世外旁人,我也晓得他们背后议论纷纷的,只是自己多是不大理会,幸东伯他们还是理解并体谅于我的。然而,在船政衙门,不着西式装束,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你要长袍大褂的一站,只会泯于众人,那你这门面需不好看,所以他们会比较在意你的装束。与我倒没什么,就是寻常事,而且梧州那里尤其是利川沿海一带,西化的服饰也还算是比较多见的吧,一般人倒是也能接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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