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亚日不是第一次进祠堂,也不是第一次祭拜先祖,自然是知道一些规矩的,只看着作为主祭的父亲行动,自己跪在侧后的拜垫上一动不动的。亨书勤看着香裱的燃烧,手中作揖,口中念念有词道:“乙丑年四月初五(辛巳月癸亥日)辰时,亨氏子仪先祖三十六代孙书勤携三子亚日欲往太白峰行事,过族宅有感,特来拜见列祖列宗,以求家宅平安,诸事顺遂,子弟术业有成。不肖子孙书勤叩拜。”说完,俯身跪倒地面,双手合十又张开放在地面,手心向上,作揖叩首,一连三次,末次叩首时,亨书勤额头贴在地面上约莫有小半茶盏功夫后,方才抬头起身,又正了正衣服,让开了位置。后面亨亚日在原地依样学着父亲的样子跪伏、作揖、叩首,也是三叩九拜才罢,然后起身。起身后的父子二人又对着牌位深深揖了一礼,待见得池里的祭祀之物已然燃尽后,在亨书勤的带领下,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外走去。
亨书勤打开祠堂大门,两父子出门时,见王品福和守宅人正在一旁候着说话。看到亨书勤父子出来,守宅人上前一步问亨书勤道:“二表叔,在家里用早饭吧,已经吩咐下去了。”
亨书勤说道:“不用麻烦了,会扰得你们不安生的。等会儿到街上随便吃一些就成,吃完了还要着急赶路的。早先没有通知你们过来,也是临时起意的,你们就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了。”因为守宅人说起来也是亨氏本家的亲戚,并且细算起来并不远,所以亨书勤也算是客气。守宅人自然也不好多劝,只得由他。
几人出了祖宅大门,守宅人一直把三人送上马车方才回转。马车上,亨书勤说道:“品福,找个地方吃早点吧。”想了想又说:“既然都已经进镇子来了,你看你要不要也回一下老宅看看,反正时间也还算充裕?”
王品福回道:“二老爷,我这就不用了,平日里都是父亲和他们走动的多,我却也不好去打扰。我们还是去找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出发,早些到地方,老爷你们也可以多养养精神。”
亨书勤点头答应。
三人在街上也没有特意去寻,只找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早点铺子,要了些都是寻常的早点。因一大早又是赶路又是一通通忙活后才得吃饭,都已经饿了,所以早餐虽只是寻常,但配着些特色小菜,却也是一个个吃的有滋有味的。虽说是祖宅所在,但几人寻常也是很少回来,同吃早点的旁人大多也不曾识得,更何况即使识得却也不好上前招呼,所以三人吃饭间也很是清闲,无人打扰。饭后也没有歇息,三人就又出发了。
上午这一路,王品福车速比以往快了一些,紧赶慢赶之下,再加上早上出发的早,虽说祭祖耽搁了一会儿,终是在午未交错之际,三人到了沁水寺的仙来居客栈前。住店打尖是个熟练事,王品福当先前去和掌柜交涉,不久就有客栈伙计引着三人又住进了前次住过的房间。
进了房间,放下随身的行李后,王品福就对亨书勤说道:“二老爷,掌柜的说店里灶上的火还生着,你看是在屋里还是下去用餐?”亨书勤说:“就在这屋里用吧。用完餐,我们就休息一下。”王品福应了后,给父子俩斟上茶后,就下楼去了。
房间里,父子俩喝着茶、说着话,亨书勤说道:“四儿,明天早上也是要早起的,只不如今日这般起的早就是。这番上山前,剩下的事就只是养好精神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事于你而言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平日里积蓄我相信你已足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所以说,到时只须你把少年人的精气神、朝气蓬勃的样貌展示给先生看就足够了。但也切不可等闲视之,以为已成定局就无所谓的样子,那须不为人子,切记尊师重道首推尊师。”
亨亚日回道:“父亲但请放心,儿子自不是孟浪之人,晓得轻重的。”
亨书勤说道:“可能是近乡情怯吧,越是到了将要成行之时,心里反而羁绊的越多,一些有的没的都会涌上心头来。”一边说,一边似是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的四儿怎会是不知轻重之人呢?都说少年老成、恭谨守礼、温文笃厚、知书达理,但又有孤僻、内向、性冷、阴沉、傲慢不理人这些,好的、坏的我听别个都说过一些,就传言连也都听到过的。只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心里总是不好受。只没想透对少年甚至还是一个孩童来说,这些人说的这些品质都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我自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不好,心内多有些迟疑,但有一点是一定的,我不喜欢有人说这样的那样的闲话,就是夸人也感觉不爽利,哪里就有这么许多的事情呢?不过现时而言,我个人却又人为是件好事无疑,心里成熟,才堪托付。咳,无论外人怎么看你,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谨守本心、强大自身方才是正途。”
亨亚日听着父亲的话语,始是无言,也是讶然的很,此举大是有违日常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模样,也只有分别之际,父亲对二哥的谆谆教诲可和此有得一比。亨亚日自是知道此举是父亲担心太过所致,可能是父亲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或是语言,也可能是父亲长期以来的脾气性格渐渐的养成了这种习惯,一将到临别分手,不自觉的言行大异日常,甚至连日常别人对他说的和他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对儿子讲了,这在往常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都成为了现实。
亨亚日理解这种情形,只是却也无法应答,也不好接受。别人评论自己,甚至是亲人的点评,只言片语的,自己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哪个出发点看的自己,自己却不得而知了,评论的目的也不那么清楚,你也不能说别人说的就是混账话,更何况你堵不了任何人的嘴。自己尚是一个年岁很小的少年,真是辩无可辩,你又能去对谁人说呢?别人当你面指出,你觉得不对,你方便或是能够对这些有极大可能是长辈的人出言反驳么?少年人哪有那多的闲心思。这是狡辩还是不尊重他人?别人背地里、私下里议论自己,自己怎么去辩解,分辩,自己说俺不是那号人,也更是无从对人说起。因为你压根没法找到那个说你的对象,另外一面别人还以为你是要让他闭嘴呢,愈加的闲言碎语膨胀开来。褒贬由人,去他的,自己只无从改变自己的脾气性格罢了,又不曾为难过谁,或者害过谁,就是连一直小蚂蚱都不曾有过。
虽说仍是少年时,但是秉性脾气真是难改的很,即使有意识的去克制自己、改变自己,但另一方面自己也是会有些从心底里有些排斥那克制、改变的自我。有时亨亚日会想:克制、改变过后的自己还是自己吗?自己学到的那些知识和自己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又是平添了更多的不理解。自己郁闷时还常开解自己说,是我年岁小,还不曾了解甚至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吧。想到这里,亨亚日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但也无法对自己父亲说出任何宽慰的话来。
忽然亨书勤自嘲般地说道:“也不知怎么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咳。”
亨亚日还是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于是父子两个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王品福就带着人把午餐端上楼来了,一一摆放好后,伙计就下了楼。王品福此时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肯和亨氏父子同桌就餐了,亨书勤也不好勉强,只得随他了。
王品福一直伺候着父子二人吃完饭,看他二人离席到一边就坐后,就又给二人又斟上茶。一时房间里也无事可做,亨书勤就催他赶紧去用餐,于是他这才出门下楼去了。
一顿饭只是个小插曲,却是打断了餐前父子俩谈的稍显沉重的话题。只吃饭时,不知是旅途确实疲惫,还是说心思烦扰的,亨亚日有些食不知味的,匆匆的就把饭菜扒拉了。要不是家里一向有珍惜粮食,不得浪费的传统,亨亚日简直早早就想把饭碗撂下了。
亨书勤自是无从知晓儿子的心思,却也能想得到大抵是自己餐前说的那些背后议人的话,终究对年幼的儿子造成了些困扰,又见得儿子用餐时的胃口似是不大好,于是就对着亨亚日说道:“等下得要放松一下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须得休息得足足的,明日才好行事。”亨亚日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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