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转身沿山脊小道蜿蜒前行。沿途巨石悬崖多见,山道为人来人往踩踏所致,只此间来往的人明显并不多,这所谓的路多也是自己找寻能下脚的地方罢了。两侧间或多长着矮松和各种杂树,杜鹃花从一簇接着一簇的,就好像开遍了山岭,朵朵或粉、火红的花朵对着天空的太阳竞相的开放,随着呼啸山风吹过的时候,点点的花瓣飞扬起来,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整个连在了一起,顿时有一些从花的海洋走过的意思,也煞是好看。人行走在花海中间,花瓣随风飘落在二人的头上、身上,人顿时好像也变得美美的一样,就是连这心似也温柔了不少。
下山的路要远比上山走的容易,但危险却增添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愿得偿的原因,这人的心境变了,虽说脚步有些踉跄,但走得格外有力,好像也更稳当。上山时用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崎岖陡峭的山路,这返程好像只用了当初一半稍多的样子,直到见得一条岔道出现在父子面前,一条蜿蜒的顺着山势向上,直到前方山寨而去,另一个则是倾斜着往山腰下行的下山路。父子就又沿着这下山的岔路,一路往下行去,这岔道显见的比山脊小道宽阔平整多了,也因为来往的人较多,明显踩出一条明亮的山路来。父子俩沿着这条坦途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又转到一条三岔口看,一个规模较小的庄镇顿时出现在父子二人眼前,这里正是父子两个下山后的第一个目的地。
这庄镇虽没有建有镇墙,但布局亦是规整,倚势而来,错落有致,街巷井然。在将入镇口的岔道边,路上行人渐多,通往山下和小镇的拐角处有一个简易的出檐木头茶棚。其时,挨着茶棚的是几个放着担子卖馒头、包子、面饼和鸡蛋等吃食的自制小食摊,再远一些是有几辆牛车。食摊生意清冷,偶尔才有人会来买些中意的简单吃食,大约都是晚归之人。茶棚出檐立柱一侧摆着简易的条案和围炉灶膛,屋檐下悬吊着一众铁质吊壶,一个婆子围在那方寸之间,手里忙着伙计,添柴加水,整理抽屉。条几上放些用纱布搭着碗口的茶碗,另一处放着几个小碟,内里分别放着花生、瓜子、青豆、蚕豆之类的显示自家炒制的小吃食。棚内摆了八、九张桌子,其中的四张桌子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些茶客,其余的都空着。茶铺内人互相直接彼此说着话,显多是相识的人,只不曾刻意压低音量,人虽不多,确有点喧闹的感觉,烟火气十足。
二人径直进了茶棚,竟也无人上前来招呼,只二人也并不介意,直接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就相对坐定。随即便见得一个四十多岁的沧桑男人从前檐案前起身,一手拎着汩汩冒着热气的茶壶,一手端着两个粗釉的黑瓷茶碗,一瘸一拐向二人桌边行来,虽步行踉跄,但尚算平稳。儿子赶紧起身,接过男子手中的茶碗,摆好后才又落座,亨书勤微微点点了头。老伙计站定桌旁,单手执茶壶,分别往两只瓷碗中注好茶水,又蹒跚的拎着茶壶离开去别处忙活了,从头至尾也没有不曾问及父子二人可要些其它什么之类的话,似是一句话、一个词都不肯吐露的。当然了,对店家自制的那些小吃食,父子二人也是兴致缺缺,自是并没有开口索要。
亨书勤先是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深棕泛红的茶水,又望向一直注目看着老伙计的儿子的小脸,一脸的慈爱,低声问道:“四儿,可是累了?”
亨亚日正襟危坐,面颊红晕,虽两颊微带汗水,身子却挺的笔直,应声回过头回道:“父亲,不打紧的,就是一直赶路,家时也常出外行走,都是小事,就是山路难行些。”
“那就好。”随即,亨书勤又接着说:“你道这茶铺为何不问客人的意思,直接上来就倒热茶?”
亨亚日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看案几,又看看老伙计,细思片刻后道:“可能是他铺子里只提供这么一种茶,没有别样选择,伙计又不便行动的,一切从简吧。”
亨亚日说完,盯着自家父亲。亨书勤却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说道:“且不忙听我分说,你再看看周遭,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也许会有什么样新的或是不一样的想法也不一定。”
于是亨亚日依言转头四顾,竟是把周遭都看了个仔细。茶铺里的茶客大多粗布短衣,长衫少有,粗布又多为自家织就,衣衫脏不说,还多有补丁。虽只是晚春,但尚未入夏,其中挽袖卷起裤腿者多有,偶有两个着长锦者,衣服上亦多有少量秽迹,此时其父子二人置身其间,自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茶客谈吐间尽是些家长里短和生活行市之类的话语,几近生活,话语简短。不过一旦分辨起来,间或能听得少许骂咧其人其事,亦插科打诨间却也不净显粗野;茶客中青、中年男人居多,少有的几个女眷、幼子者,俱在着锦者身侧,显然多为其家属;大部就着茶简短的吃着馒头包子的茶客是些粗布男,身体结实,指节粗大,肤色幽深,多是皱纹满面,神色茫然,只是尽力的吃茶干饭,也有闲聊上几句者;着锦携眷者相对张罗些简单的茶点,吃茶吃食,尚细声细语的谈着话;大部茶客身周靠壁处,尚放有一些农具和皮鞭、支架、包裹等一些事物。
亨亚日说道:“我观这里的茶客多是携眷寻亲的旅人和镇上镇民、车夫和脚夫、行商这一众人,看起来生计也多是一般,大多看起来操持起来也多有艰难,生活不易。一般说来应该是不大舍得日常去镇子里环境好的茶馆酒楼去吃东西,茶铺这种就显得比较适宜,解渴管饱,还用度不高。至于说那些旅人应该负担得起,但可能是为了寻方便吧。看他们大多彼此认识,也该是这里的常客,伙计大抵也自是知他们的习惯,所以也就不用多问了。”
亨书勤端碗喝了一口茶,仍是没有回答儿子的说话,说道:“先喝口茶再说话。”
亨亚日端起茶碗,看着茶水,心内觉得有些怪异。但见茶水异于常日,看看内里的叶片也和常日里的清茶有少许不同,碎的和大片舒张的混在碗底,还有隐约可见的小颗粒,一时也是有些口渴,遂猛呷了一口。嘶,亨亚日勉力咽下口中茶水,没致失态吐出,只觉又苦又涩又微咸,又间杂有一股辛辣意,几与草药煎汤之味相当,只微微皱了皱眉。
亨书勤见儿子这个表情,不禁莞尔,笑道:“喝不惯,也不好喝是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味道怪怪的。”
“结合刚才那些,那你且再想想看看,不用那么着急回答我,再多喝点茶。这种茶平日里也是难寻的,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也算正得其实。”
亨亚日也是一时不解父亲之意,只是听话的又轻呷了几口茶水,品味了一下。
亨书勤一口把茶饮尽,对亨亚日说道:“你年纪尚幼,空腹也不易多喝这种茶。我们回客栈后,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休息再说。一会儿,就回家吧,还有俩日多的路要赶呢。”遂起身径自朝婆子走去,一边摸出身上的钱袋,取出零钱给那婆子,说不用找了后,就招呼儿子离开。婆子起身道谢,亨书勤也只是不太理会,见亨亚日已经跟了过来,二人就出门而去。
走出茶铺未久,亨书勤又说道:“二十几年前,我和你先生曾共游太白顶,路经此地,也在这镇口这茶铺喝过茶,味道还是那个味儿,只是原来的那对老夫妻却未见了,估计多是身体情况不好甚或去世了也说不定。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我们也有差不多的疑问,当初也曾仔细想过,识见和你说法差别不大,却总觉有些缺憾,不那么充分,不那么全面,或者深入不够吧。只是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慢慢才有了些别的体悟。”
看着父亲似是打着哑谜般的言语,亨亚日虽有不解,但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到底忽略了什么,也不做声,只是跟紧了父亲的步伐,往镇中而去。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方得到仙来居客栈,正是来时寄宿之地,但见佣人王品福正站在楼前往他们的来向张望着。由于来时赶路甚急,又一直坐在马车里,待到镇上时,天色已晚,早起登顶又起的过早,天色尚暗,沿途情景竟不得见,亨亚日此时才有机会一看这暂住的小镇。
亨亚日一路走,却也在一边打量着身畔往来的行人以及街道两侧规整的街巷屋舍和附近的各种景致人物地形。踩在石子铺就的路面,前眺高矗立于镇子不远的两峰交汇处,在太阳的照射下,似有一道亮光持续落下,而后落入幽深的峡谷,青山翠绿;巷子里的人家也自各忙着活计,有牵牛者负索前行,肩扛农具者大踏步的走得飞快,顽童跑笑着沿街乱窜,沿途有鸡鸣狗叫之声传入耳中;竟有胜者尚有疑似读书声飘过,亨亚日一时竟是觉得这里居然不比德安府外那些小镇稍差,甚至怡然之势犹有胜之。
王品福见得父子二人平安归来,赶紧上前招呼着说道:“老爷,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这等得都有点发慌了。”说完又自顾的低声嘀咕道:“看把四少爷给累的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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