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之下,萧承佑长身玉立。

他方从皇宫里回来,面色阴沉,墨瞳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绪,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这是他长大以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三叔——

那个十八年前诬告父亲谋反,他平生心里最恨的仇敌,当今天子。

回忆涌来,萧承佑的脑海中不自主又浮现出大殿之上那人狼子野心的面孔,还有那一字一句的问话,即便他将边军布防图呈上,仍被旁敲侧击大将军如何率领部下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作战数十年、边疆是否偷藏兵马……

无一例外是对将军府的百般猜忌。

萧承佑眉眼微敛,寡冷的眉梢掩饰着心间汹涌的恨意。

他为了这场复仇谋划了数十年,对皇帝刻意试探的问话回答得一丝不漏,即便如此,他心里仍然为将军府感到不值。

即便是仇恨之人登上皇位,命他率领残兵败将驻守极寒之地,大将军也从未放弃过边疆百姓的安危,无数次浴血奋战、多少将士的牺牲,才换得边疆安宁。

而那在皇宫中奢靡无度、荒唐度日的皇帝,便是料定了大将军刚正的品性,这些年暗中动了多少手脚,恐怕日夜都想看见大将军惨白的尸首回到京城,好一举将这觊觎已久的兵权名正言顺地归入手中。

这般自私狠辣、草菅人命之人,怎配做一国之君?

倏地,女子清越的声线打断了萧承佑的思绪。

不远处的院中层林叠翠,缠绵的微风拂动着翠绿的浪潮。

循声望去,墙角处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小女孩正压抑着啜泣,显得分外可怜。

萧承佑神色微凝,他回京前早得了将军府内众人的画像,当即认出这是府中庶长女沈宁。

然而视线一转,却发现沈宁身边的女子,正是不久前才分别的、他名义上的妻子符泠。

她早已换下了那身妩媚张扬的盛装,身着浅蓝色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清丽而雅致,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挽起,随风蹁跹。

她的手正置于沈宁背上缓缓抚摸,又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丝毫不在乎那源源不断的泪水沾染了自己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而沈宁也因着这亲和的安慰,啜泣声渐渐消了。

看着眼前场景,萧承佑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忽然一坠。

“殿下?”他身旁的书童阿书见萧承佑驻足不前,轻声询问。

然而声音方滑出喉咙,却被萧承佑抬起的手阻拦。

暮色渐深,日光被廊下梁柱斜切成一片,静静坠落在萧承佑冷峻的面容上。

他的视线从符泠白皙的手背一路滑落到她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上,那里戴了一枚品相普通的玉镯,纤细的骨节微微凸起,玉镯散发的光晕和浅金色日光糅杂在一处,将她的手腕照得几乎有种透明之感,仿佛一碰即碎的莹润琉璃,让人忍不住久久出神。

萧承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场景,片刻后,倒退一步,身形陷进阴影里。

另一边,符泠的安抚已使沈宁停止了哭泣,她余光一瞥,廊庑下那抹暗色已经全然看不见。

他本就对她毫不在意,眼下走开也是正常。

符泠本就没对萧承佑抱有什么期待,以为他已经离开,心中虽略微叹息,但身上那缕故作柔弱之态转眼间便消散开来,微垂的眉眼覆上一层清冷持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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