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神已消失。

小孩孤独地站在屋中,适才的一切如同梦幻一般,只是视野中残留的光晕足够证明这一切并非梦境。

他靠在娘亲身边,像是寻不到出路的小兽。直到偷闲的宫女寻着金光,来到封锁的怡姝苑。

斑驳的朱门年久失修,宫女轻轻一推便发出巨大的吱呀声。

小孩惊慌抬头,红红的眼眶噙着泪珠,让宫女心中颤抖。

好可怜的小孩!

宫女试探着走近,用余光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屈膝行礼:“奴婢绘屏,参见——七皇子?”

小孩犹豫地摇摇头,小声道:“不是七皇子,是嬴仪。”

娘亲生气时会扯着他的手臂,问他明明是皇子,为什么要害她落到这个境地。

等高兴了,又会温柔地叫他仪儿。小孩不想当皇子,只想当嬴仪。

宫女被他的童稚话语逗乐了,爱怜地看着他,若非顾及身份尊卑恨不得伸手摸摸他的小脸。

“七皇子就是嬴仪呀。嬴仪皇子,奴婢带你离开好不好?娘娘累了,睡着了,等她睡醒我们再来。”

宫女在宫里也混迹了几年,习惯后宫的诡谲风云,见过的死人比她进宫前十几年见过的还多,一眼便认出来床上的人已经死了。

她哄着嬴仪:“奴婢那还有些糖糕呢,仪皇子,咱们去吃糖糕吧,不要打搅娘娘了。”

嬴仪泪水堪堪止住,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娘亲,将手放进了等在一旁的宫女的手心中。

宫女松了口气,牵着他慢慢离开。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嬴仪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再转过头,一滴泪顺着长长的睫毛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知道,绘屏骗他,母亲不会再醒来了。

怡姝苑废妃李氏死去的消息没引起半点波澜。皇后派人将此事告知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忙着与新纳的美人嬉戏。

“李氏?”皇帝皱眉,想不起她的模样,直到御前太监德胜提醒,他才眉头一皱,想起那个生下残疾皇子的不祥主人。

他停下动作,不满地看向皇后派来的人:“既已废除封位,便形同庶人。何必大费周章?”

报信的太监冷汗顿生,颤巍着跪倒在地:“回陛下,李氏诞下的七皇子还无去处。皇后娘娘不知您作何安排,未敢轻动。”

皇帝转动手中的佛珠,那个残疾的儿子诞生在他的寿诞。

当日他满怀期望地去李氏宫中,生下的孩子却天生右腿扭曲。本已痛惜,可又有宫人禀报,是李氏特意喝药将孩子的出生日推到今日,想要让孩子成为祥瑞。

皇帝犹记得当时被愚弄的勃然大怒,他当场就命令将李氏废为庶人,连孩子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皇帝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想起那个让他失了颜面的孩子便心烦。他冷声道:“那孩子现在由谁照顾着,以后便也由她照顾吧。”

他以为皇后已经安置好了,只是他从未想过后宫捧高踩低,一个被皇帝厌弃的、身有残疾绝对无法追逐皇位的皇子,有资格养着的妃嫔看不上,没资格的妃嫔更不必说。

皇后自己有一儿一女,也无心养着嬴仪,索性就让人清理了个新住所,让绘屏跟着过去照顾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绘屏性格泼辣,领着嬴仪的月例愣是将他拉扯大。只是她时常忧虑,她二十五岁就要出宫。她若出宫,嬴仪可怎么办啊。

她一年又一年这样抱怨,一年又一年地放弃出宫的机会。

直到嬴仪十五岁生辰。

她再也不会抱怨了。

绘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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