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番回春,赶忙去探望那即将步入寒冬最漫长季节的杨树高。此人已卧床多日,无法下床。我坐在他的床头,望着这个操劳一生的老友,心想他这一去,兴许并非坏事,就再也不受这阳世之苦。人活着,他这整日活蹦乱跳又能如何,既不去打工,也不下地劳作。成天手持水杯,宛如十八级干部,既不舞文弄墨,也不习武强身,无所事事,胡搅蛮缠。还整日嘴里嘟囔个不停。

钓鱼穷三年,玩鸟毁一生。

玩牌是个坑,谁来都得懵。

一旦恋上鹰,两眼含泪望天空。

玩耍鸽子就得疯,踏雪无恳了无踪。

一朝学会狗撵兔,从此踏上不归路。

放下以上那些坑,爱上古玩准神经。

石痴看来有些狂,以上不算不正常。

黏上彩票活不美,不吃不喝都给鬼。

天地数字都想占,临死只剩一个蛋。

我问说:“来好几回了,没见你家那个儿子,他干啥去了呀?”杨树高笑着说:“唩货,这几个月就没有见过人,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成天在外地的大城市转悠,谁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苦笑着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继续问说:“那你都这样了,那货也不说回来看看。我看你临走都见不上那货。”

杨树高说:“见那货干啥?爱咋的咋,我家是谁不管谁。”

我又问:“那妹子来电话没有,不知道情况咋样?”杨树高脸一下子拉长了,阴阴的说没有来电话,我还就是有些操心这妹子。反正和你亲妹子一样,这心病留给你了。你以后要多操些心,这娃命苦。

这时杨树高门外的大树上一只乌鸦咯哇、咯哇的叫。杨树高的婆娘嘴里喊着:“这几天这鬼总是在院子外面叫唤,把人烦的透透的。”

她一边喊着一边出去摇院子里的大树。我心里想着我近来院子里的树上总是有喜鹊叫唤,尤其是天刚刚亮最是厉害,我这病这回让我们当地华阴市人民医院看好了,认住了呼玉医生开的药,是一天好似一天。他这里眼看着就剩咽气了,嗨!这,你说乌鸦和喜鹊咋都知道呢?

我想不明白这喜鹊和乌鸦咋知道世事的呢?反正没事情我掏出手机百度一下,看见一些专家说乌鸦叫是人快死的时候身上会散发怪味道,乌鸦就闻见了,想来吃肉。我不由得苦笑,那喜鹊来是闻见啥味了,是闻见厨师做饭,来准备吃宴席。这些专家也真是的!

杨树高问我说:“难业你说到底世上有鬼没有,我这几天就觉得一些邪门歪道胡缠我,你知道我一辈子不信这些玩意。我给他一凶就不见了,你说怪不怪”。

我给杨树高说:“到这一折了,你信了老伙计一辈子,临了在信这一回。你这以后天天心里就念“南无阿弥陀佛”不管到啥时候心里都不能变,对你好处大的太。你现在就开始”。杨树高说我就听你说,我就天天念。其它道理也不讲了。完就完!这时杨树高的婆娘在旁边说这货一辈子就不是人。成天弄几个钱,弄几个钱全交给彩票站了。要么就是和村里的婆娘胡黏糊,到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有,狗拉的东西。杨树高笑着骂他的婆娘到:“喊叫,看我有精神些把你个嘴给打烂不可,喊叫。死了有难业哩,你管呢?难业会找人把我埋了。你只看你娃找下家咋样哩?我敢说你娃找下的绝对难美!你把你呐势子看一下,一天出去找人先要洗干净了再说,叫人先看着不干净,大裤裆掉下没有一点点精神。”

这婆娘这回听了更加不乐说:“不干净,你娃看就剩没有吃我的屎,看把我身上那一块没舔,莫良心。一天就知道在床上折腾,你这就是造下孽了,死了才美。狗拉的!”

我笑着说:“都到这一折了,你俩个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不敢了,都是造孽哩!”

这两个冤家齐声对我说:“你看——他!她!”

我笑到:“也对,抓紧吵。时间不多了。”

杨树高对他婆娘说:“我不在了,难业来了你对他好一点。把衣服穿美,把奶罩子绑好,要坚挺。穿的裤子要把屁股蛋子绷紧些,总是裤裆掉下,叫人看了先不来电,干不了事。”

这婆娘说:“你这狗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羞你先人,要我的人排队呢,看把你娃熬煎的。”

杨树高有气无力的说:“你看,你看你就听不来好赖话,看难业能看上你,唩成天吃的是细粮,你洗干净了都不行。村里那几个麻梢子的俏娘们做梦都想难业哩, 我一个都没得手。看你!把他家家的!”

我问吉珍说:“那卷毛近来成这样子,晚上还缠你的事不缠?”

吉珍说:“他就这都成棺材瓤子了,前几天晚上还往我身上蹭哩。你说这他活啥味道哩?应该叫狗早早拉去。”

我们三个面对的是杨树高的死亡。在这时候谈的是世上最美、最吸引人的、最原始的,人类最基本的‘性’。最美和最惨原来是可以柔和在一起,完成遗传下一代就可以立即死亡,这也是部分动物的本来面目。没有悲喜和留恋。

为了避免这俩家伙再吵架,我指着杨树高床头的麻绳子,好奇地问:“你在床头放根绳子干啥呀?”杨树高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说:“嘿,我跟你讲,看外国电影的时候,人被吊死的时候那绳子突然断了,人就掉下来了,真是笑死个人!你看我扎的绞刑结,那可是八辈子都开不了,比他们扎的好看多了。不是我吹牛,这十里八乡的,就数我扎绳子的手艺最棒!不管是套马结、活结、拖车结、反手结、缩绳结,还是粗绳结细绳,我都是信手拈来。哎呀,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喜欢挽个绳套,躺在床上没事就拿绳子挽几下。”

我嘿嘿笑着说:“这我知道,你就是挽绳结挽的好。”

我笑着给卷毛说:“到这一折了,你还有啥心愿给老伙计说说。看给你完成了,是想吃啥还是······。”

杨树高艰难的笑一声咳咳着说:“没有啥想的,就是不想死。真的不愿意死。这···这花花世界还没看够!实在不愿意死。这不知道哪里亏了先人,我哎!也不说让人在多活几年。”

我看到他说的话实在没有办法就安慰他说:“人活一辈子哪里是个够啊!都想结到世上。也没啥意思,死就死了。死了到阴间转悠几天,看看那下面都是干啥的,隔几天又来了怕啥哩怕,就全当你去游玩去了。”

杨树高的媳妇见我说道这里插话说:“下一回来了不要当人,你叫他来当一个叫驴,专门干那事情。”

杨树高骂了一句说:“那才美!就是我想的事情。你下一辈子也变成一个母驴。来了还要给我钱!就不认你娃。”

我看这一对男女说话不着调就起身准备走了,杨树高说:“那伙计不送了,后面的事情你处理我管不了。再一回你来伙计就冰凉了。”

来到门口,郑尚侔和他那几个伙伴在门口等我,看我出来一个个裂开嘴看着我笑。我高兴的给他们说:“走!巷里谝闲传,谝走!”

村里好些人坐在巷道正中央,离杨树高家不远。她们瞅见我从杨树高家出来,纷纷冲我招手。我凑过去,老婶子们就说我是来看树高的,还说这娃怕是不行了,瞧这情形,怕是熬不了几天咯。真可怜!一个老叔跟我讲:“十年前巷道里每年都死不少人,三十、四十的壮劳力年年都有,能活六十、七十就算是高寿啦。这两年七十岁走了都觉得太早,大家普遍能活七十多,往八九十岁奔呢。这还得是咱农民条件好了,不用干重活,吃得饱、吃得好,才能活得久一些。”

另一个大伯听了他的话,笑着说:“那可不,还是国家政策好哇!以前你瞅瞅那巷道里,一半的人都弯腰驼背的。四十五岁就进犁地组,成老头啦!现在再看那巷道,几乎没谁弯腰的,六十岁了还精神得跟小伙子似的。”一个老叔也跟着搭腔:“六七十还算老头?现在的小伙子可没法跟过去的比,干活儿不行。你看现在给建筑公司干活儿的,大多都是六七十岁的,精神着呢!现在的小伙子就知道打扮得漂亮,吃得好,玩得嗨,要论干活儿可就不行喽。还是这些娃赶上好时候啦!”

一个老婶子笑着说:“可不是嘛,以前一到夏天,咱女人三十来岁就成老嫂子喽,一个个热得在家也跟男人似的光膀子,那胸脯都露着,来个男人也不避讳。也没人瞧。现在你再看,五六十岁的都把那胸脯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人看。一个个男人眼睛都直勾勾的,恨不得钻进去瞅瞅。”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一个老婶子说:“以前男人每天不是下地干活就是挑柴担水,累得要死,回到家不是打媳妇骂孩子就是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我就被人给打了。现在你看,一个个男人回家都跟上班的公家人一样,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就差在上衣口袋里插支钢笔了。都不知道变成啥样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大婶又接着说:“难业你看现在就是美,国家不收交公粮,现在六十岁了每个月还给钱哩,这有了合作医疗,人有了大病补贴不少呢!咱们农民啥时候做梦都梦不到现在这个好日子,实话说比过去的皇上过得都美。”

我呵呵笑着给大婶说:“这给政府交公粮咱们农民已经缴纳了两千三百年,到咱们手里不缴纳了。当然是咱们能见证这些好事情人的福气”。

过了一个礼拜杨树高咽气了,她的媳妇赶紧给我打电话说,你伙计毙了。我马上就给村长和木砧打了电话,说了杨树高比较贫穷的情况。村长说他马上就到巷里来。村长给我们的小组长也打了电话。他们一起到了杨树高的家。我和木砧看着杨树高直挺挺的放在院子里一块冷冰冰水泥盖板上。家里没有了别人,就杨树高的婆娘哭哭啼啼黏蓦咕咚的行清行不清。周村长就给组长说:

“你发动你组上的人来几个,先叫一个挖土机在公坟把青口给挖好。在去县城买一个白皮棺材拉回来,事情办完就入葬。杨树高没有啥亲人,这个事情由村上全部管。费用由村上出。”

到了下午我们的小组长把村长交代的事情就办完了,两个小伙子一个抱住杨树高的腿,一个抱住脑袋放到棺材里面。村长和几个人抬着棺材到门口放到木砧的柴油三轮车上,三轮车突突着就往村子南边的乱石滩地里去了。

门口安安静静的,连个哭鼻子的都瞧不见。就剩杨树高的老婆吉珍,坐在她家的门墩上,呆呆地瞅着三轮车拉着那口白花花的棺材走喽。这人呐,活一辈子,就看给社会做了多少贡献。要是没贡献,没养好儿女,死的时候就跟死了只蚊子似的,没人搭理。你再瞧瞧,要是养好了儿女,死的时候那花圈,上杆纸,乐人吹吹打打,响得震天。整个村子里闹哄哄的。这没贡献的呢,就一口薄皮棺材,一台三轮车,再加上几个村干部,冷冷清清地就完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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