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雪国军队已经要开始攻击帝国了吗?”鲁敬祭眉宇间难掩忧虑。

孔涵进摇了摇头,回应道:“不,并不是刚刚开始。实际上,辛州的澜芷城已经受到了雪国的攻击。殷卫平收到通牒以后非常焦虑,紧急派人出城,去召回昨天中午刚离开的镇卫军,想准备重新组织城防。”

“还有流言说,雪国宣称要彻底铲除所有暮陌教的势力。”一名稚气未脱的士兵紧张地用手掌摩挲着剑柄,仿佛借此汲取勇气。

“可据我所知,明晟城里的暮陌教信徒寥寥可数,他们真的会为此大动干戈,攻打一座帝国的城池吗?”鲁敬祭质疑道。

“哼!这不过是他们的托辞罢了,他们才不管明晟城里到底有没有暮陌教信徒。只要有需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挥舞屠刀。”一名灰发老兵紧握拳头,发出咔咔声响。

营帐内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和压抑。一名年纪稍长的士兵低头沉思,右手托着下巴,深深叹了口气。“占领明晟城后没多久,大部分镇卫军就相继撤离了。现在留下来的守军数量太少,恐怕难以抵挡雪国军队的进攻。”

“是啊,而且明晟城长期处于汗国的统治之下,多年以来都疏于修缮城墙。现在的城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雪国军队很轻易就能突破防线。”另一名士兵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微颤。

鲁敬祭眼神焦灼,直视着孔涵进,迫切地问:“殷卫平有没有考虑过撤回崇文城,或者赶紧向崇文城寻求支援?”

“当然有。他已在日落之前派出了信使,让崇文城火速派兵增援。但问题是,好像从黄昏时分开始,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已经被雪国军队封锁了。”孔涵进转而环顾在场的所有人,“战争已然无法避免,我们都护府军也要加入这场城防战。殷卫平安排我们前往明晟城东北角的一座大型木材仓库,那里将成为我们的防卫据点。这座仓库距离镇卫军的集中防区较远,虽然不容易受到重点攻击,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务必严阵以待。”

待众人议论渐次平息,其士兵各自散去,孔涵进对鲁敬祭说:“这场战斗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如果你有顾虑,可以躲起来或找机会离开,没有人会因此指责你。”

鲁敬祭的目光坚毅,他挺直腰板,掷地有声地答道:“不,不要觉得我胆小。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你们并肩作战,共同抵抗雪国的进攻。”

—§—

木材仓库的主人郑佰文,一个身形高瘦、眼窝凹陷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已经提前接到了通知。他身着一袭粗布长袍,袖口磨砺得起了毛边,给人勤勉务实的感觉。当孔涵进带领着都护府军抵达时,他已经在仓库门口等待多时。郑佰文笑容可掬,热情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走进仓库大门,一股松脂浓香混合着铁杉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有序地堆满了各式木材。除了郑佰文以外,仓库里还有他的妻子曹源霞,以及二十几个雇工和学徒,他们都全神贯注,忙碌地搬运、修补、整理。

郑佰文引着众人参观他精心布置的仓库,指着坚实厚重的砖石围墙,自豪地说:“为了防火,我特意在四面修砌了这道高大坚固的围墙。东面挖设了一条用来运送木材的水沟,也可以用作抵御攻击的屏障。”他继续引领众人来到仓库一角,用脚扫去地上的木屑和秸秆,露出一扇隐约可见的厚重暗门。他神情自若地说:“这下面有一座大型地窖,一旦仓库面临失守,可以退守到地窖里。里面储存了足够的水和食物,可以满足我们所有人一个月的需要。”

听到这,鲁敬祭心中的忧虑稍稍缓解,确信这里确实是个理想的防守据点,至少他们有可能在此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时间在紧张和忙碌中流逝。一天半后的下午,几十名镇卫军拖着疲惫的身躯,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了木材仓库门前,许多人身上沾着泥土和血渍。鲁敬祭疾步向前,一把搀扶住一名几乎要站不住了的士兵。

这支镇卫军的军官冯振旭抚着被割伤的大腿,脸色苍白如纸,眼中燃烧着怒火。他咬牙切齿地说:“昨晚雪国军队已经破城而入,他们一步步地封锁城内的道路,攻击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帝国军队。镇卫军正在奋力抵抗,与他们在城内激烈巷战。只是,我们这支部队寡不敌众,遭受了重创,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万般无奈只能退守至此。”

夜里,月亮被厚厚的乌云裹挟,完全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天的阴郁与沉寂。挥之不去苦闷萦绕鲁敬祭心头,令他难以喘息。他踱步来到仓库内墙旁的空地,想散散心。此时,郑佰文正独立于此,抬头仰望着天空,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察觉到鲁敬祭过来,郑佰文徐徐转过脸庞,嗓音深沉地问道:“出来散心吗?”

“是啊,心里实在太紧张了。”鲁敬祭握了握拳头,略显疲态地点点头。

“你看这天空。虽然现在看不到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但它们只是被乌云遮挡了而已。只需风一吹,就会露出光辉。”郑佰文意味深长地说。

“嗯。您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郑佰文的目光从夜空收回,落在脚下厚实的土地。“这个仓库我打理了快二十年,承载了我的心血与记忆。无论是汗国还是帝国统治这里的时候,我都没有放弃这里。现在即使是雪国要来,我依旧不打算退却。”

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两点橘红色的火光,如同暗夜中撕破黑暗的利刃。

鲁敬祭迅速看向郑佰文,问:“那是什么地方?”

郑佰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同样凝视着远方,待火光逐渐清晰,他才沉声答道:“我想,应该是玉虚观和圣礼学院。”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火光在天空中摇曳,逐渐蔓延开来。很快,城内各处相继亮起火光,尤其在利亚人聚居之地,火势更盛。

“看来是雪国士兵在城内纵火,他们试图抹去这里的帝国信仰印记。”郑佰文解释道。

按照孔涵进的部署,鲁敬祭和两个士兵潜伏在仓库南面一家杂货铺中,屏息敛气,密切监视雪国军队的动向。

月落参横,负责值守的鲁敬祭听到动静。他轻轻挪动脚步,悄悄贴近窗户,借着微弱的光线,赫然发现一些雪国士兵正悄然行进在街道上。

他立即唤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同伴。一个士兵在慌忙起身的过程中,不慎踩到了一块陶罐碎片,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在侵晨的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听到异响的雪国军队立刻警觉起来,他们在杂货铺附近放火,并以残破的房屋为掩护,逐步靠近。随着火势不断逼近,炙热的气息开始侵入,铺内温度渐渐上升,夹杂着呛人的烟雾和焦糊味。鲁敬祭等人不得不逃出杂货铺,迅速撤退往仓库。雪国军队见到不远处有帝国士兵现身,立刻对他们发动攻击,一时间,箭矢如雨,石块横飞。

鲁敬祭等人惊魂甫定,匆匆回到仓库,仓库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每个人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冯振旭提议撤离仓库,躲入地窖暂避锋芒。但孔涵进表示反对,他眼神坚定地说:“除非防守无望,否则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仓库坚守下去,不能轻易放弃抵抗。”

鲁敬祭找来一架结实的木梯,攀爬上去,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探出头,观察外面的情况。只见雪国士兵在陆续向仓库前的大街聚集,人数越来越多,他们严阵以待,与仓库里的帝国守军形成对峙。

一个雪国弓箭手发现了探出头的鲁敬祭,迅速拉弦搭箭,向他射来一箭。鲁敬祭顿感不妙,连忙俯身躲避。虽然箭没射中他,但因为失去平衡,他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幸好他跌到了墙边一堆厚厚的木屑上,并无大碍。

雪国军队持续断地向仓库内抛射箭矢,与此同时,还有部分士兵贴近围墙,用锄头和镐头凿墙,发出“哐哐哐”的声音。

孔涵进果断命令几个弓箭手攀到仓库屋顶,隐蔽在屋脊后面,对准试图破坏围墙的雪国士兵射箭。然而,雪国军队很快就发现了屋脊上的帝国弓箭手,纷纷朝屋脊射箭反击。仓库内的守军便改用隔墙扔砖头和石块的方式,试图迫使凿墙的雪国士兵后退。当然,雪国士兵也从围墙外扔进砖头和石块予以回击。鲁敬祭跑去拿来浸过油脂的秸秆捆,点燃后贴着围墙扔了出去,雪国士兵惨烈的喊叫哀嚎声清晰地传入鲁敬祭耳中。

双方的交锋激烈而胶,持续了整个上午。短暂中午的平静过后,双方的战斗再度开启。

在战斗期间,曹源霞承担起了照顾所有人的饮食重任。她烹饪出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抚慰着人们紧绷的精神和恐惧的情绪。她也毫不犹豫地参与到战斗中,与士兵一起向围墙外的敌人投掷砖块。然而,在一次的交锋中,一颗火星木材上弹跳而起,瞬间点燃了她的头发。她惊恐之下迅速拍打头发,但脖子和脸上的皮肤仍然被火燎得通红。

战斗无情,伤亡在所难免,而死亡使得氛围变得更加沉闷起来。他们在仓库北侧的空地挖出了一排排简陋的墓穴,很快便埋下了不少人,包括三名军官、十二名士兵和五名雇工。士兵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一些伤势严重的人可能会终身残疾。悲伤的郑佰文请求,允许他的雇工和学徒拿起那些死者的武器,一起加入战斗。孔涵进和冯振旭默默对视,双双点头应允。

尽管他们拼尽全力防守,经过一夜,雪国军队还是设法在围墙上打开了缺口。早上,有人忽然大喊:“嘿,这里有个缺口!快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处围墙的裂口。

孔涵进顺着喊声看去,马上大喊:“来五个弓箭手!”鲁敬祭和另外五个弓箭手立刻站了出来,准备执行命令。孔涵进对他们说:“你们五个务必盯紧缺口,一旦有敌人试图通过,立刻射箭阻击。敬祭兄弟,你另外带三个人,藏到缺口后面,如果箭矢没能把入侵者拦下,那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几个冒失的雪国士兵妄图从缺口处突入,但他们甫一露身,便被疾飞而来的箭矢贯穿,乍然栽倒在地。地上的几具尸体,足以使雪国士兵明白穿越这个缺口的危险,让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临近中午,雪国军队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他们向仓库射来大量燃烧箭矢。箭头很尖锐,能够深深穿入屋梁或木料中。箭身很长,上面沾满了油脂,一旦点燃就不容易熄灭。很快,堆场上的一些木料被点燃。

“救火!快救火!”仓库里响起了急促的呼喊。众人纷纷抄起身边的桶、盆、罐等各种容器,舀来冷水,朝着蹿起的火苗和易燃物泼洒而去,激起一片片白色蒸汽。在众人合力之下,火势被逐渐压制,最终得以熄灭,雪国军队引燃仓库的企图并没有得逞。

趁着短暂的战斗间隙,众人席地而坐,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冯振旭嘴里嚼着烤饼,疑惑地问:“你说,他们怎么迟迟没有发起正面攻击,也不敢利用那个缺口来突袭?”

孔涵进舔了舔嘴唇,略作思索后说:“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顽强坚守抵抗,使他们错误地认为我们有很多人。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不敢贸然进攻,生怕闯进来以后落入陷阱。”

天刚亮,雪国军队进攻的呐喊声再度响起。几天以来,众人对这喊声已经相当熟悉,每人都迅速回到了战斗位置。弓箭手苏新章和王铭朝潜伏在屋顶,瞪大眼睛,随时报告着敌人的动向,不时朝闯入的敌人射出致命的箭矢。

然而,这一回,雪国军队的攻势异常猛烈,他们通过缺口蜂拥而入。面对敌军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守军只好退守至一座库房中,但雪国军队也紧随其后。很快,库房就着火了,火势迅速蔓延,烈焰冲天。在这危急关头,郑佰文带领众人悄然藏进了地窖之中。

一夜过去了,地窖内部沉浸在黑暗与静谧之中,唯有微弱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种别样的宁静。鲁敬祭自告奋勇,要去探查外面的情况。

他小心地掀开覆盖地窖入口的厚重板门,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甫一出地面,鲁敬祭便感到荒凉和寂静笼罩着整个仓库。

当他轻手轻脚地爬出地窖时,发现仓库里一片狼藉,但已经空无一人,雪国士兵的尸体和武器都乱七八糟地散布在地上。雪国军队离开得极为仓促,鲁敬祭惊讶地发现,厨房的锅里还有温水。他猫腰悄悄地挪到墙角,使出浑身解数爬上围墙,向外望去。只见在废墟和青烟之中,一些帝国士兵正在散漫地打扫战场。

我们赢了,鲁敬祭心中顿生感慨。

傍晚,鲁敬祭拖着疲敝的身子,缓缓行走在街道上,打算去参加郑佰文举办的庆功宴。

突然,一个敏捷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鲁敬祭的身后。他心头一凛,本能地迅速拔出了剑,背脊紧绷,转身准备迎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正是裁决会的首领筱昂兼。面对熟人,鲁敬祭不禁松了一口气,将剑收入鞘中。

筱昂兼步履从容地走向鲁敬祭,笑声爽朗地道:“真不容易,打赢了这场战争。”

“是啊,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鲁敬祭回应道,语气中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去参加木材仓库主人举办的庆功宴。”

筱昂兼嘴角微扬,意有所指地说:“不,我是说,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去帝国?”

“嗯,呃……”鲁敬祭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想,跟着都护府军和泰州镇卫军,一起去帝国吧。”

然而,筱昂兼的话锋一转,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抛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提议:“不,听我说。你下一步,应该是去雪国。跟我一起,去探明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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