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已经知道了他跟严嵩的这层关系。
哪怕事后徐阶真的不追究,等待何泌昌的也不过就是外放个知府、县令,老死任上。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的读书人并不热衷于关起门来做学问,立言不立行,等于什么都没立。
何泌昌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趴在地上捶地恸哭起来,哭的不是何家,也不是严嵩、严世蕃,而是在哭他自己。
他不埋怨严嵩,因为没有严嵩,他断然走不到今日。
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他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读书。
如果没有读书,现在他应该在家中守着那几顷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没准都已经抱孙子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所以由悔转恨来的最是迅速,滔天的恨意涌上何泌昌的心头。
“徐阶……徐阶!”
看到何泌昌这幅模样,李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圆回来了。
主要是李昰也没想到,那个在史书上个颇具豪情的一代名相何泌昌,初入官场的时候竟然是这幅怂样。
差点坏了大事。
李昰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何泌昌身边继续宽慰道:“这就对了,阶可为,我辈亦未尝不可为,想想你读的那些书。”
“想想万里波涛,你难道忘了你想去天涯海角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了吗?”
“佛郎机、天竺,日本,琉球?”
何泌昌脸上的泪水逐渐凝固,像是见了鬼似的看向李昰。
自正德朝起,佛郎机人便出现在岭南外海大肆采买大明的货物,其中江西的瓷器、江浙的丝绸、福建的茶叶就是佛郎机人最热衷的商品。
东南的不少豪绅也因此参与其中,不少百姓也出海做起了水手。
何家发迹前,隔壁的邻居就是从海上回来的水手,他的童年就是在邻居讲述的海外逸闻趣事中渡过的。
他确实好奇外面的世界,但大明有海禁,私自下海稍有不慎就会被判做通倭,杀头、族诛的罪过。
年事渐长之后,何泌昌生怕引来祸端,故此从来未对旁人提及过此事,当年那个老邻居也已经辞世,童年的那些小伙伴,都在村中耕田,早就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闰土。
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了啊!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何泌昌僵硬的抬起头来。
值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后世课本上的何泌昌,提起童年的经历那可是津津有味,光笔记就写了好几部,过了五百年书店里都还能买到,还有不少根据何泌昌笔记衍生的小说,其中不少都被翻拍成了电视剧。
他哪知道这个年纪的何泌昌没说过这些事。
“啊?我不是看过你的文章吗?”李昰眼神飘忽,慌忙解释起来。
何泌昌脸上挂着泪痕,张着嘴若有所思的盯着地上的石砖。
李昰哪里还敢给何泌昌细想,一把掏出腰间的腰牌,拿起官凭道:“小阁老还等着我们呢,当务之急咱是得赶紧过去看一眼小阁老,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说完,李昰便拉起还趴在地上的何泌昌,大步朝刑部大牢走去。
被拖起来的何泌昌,此时还在回想自己的前半生。
文章?
我哪篇文章里写过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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