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气得很,都不理人了!我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了!”

“那叫一个活该!你看看你办得那些事!”李建良并不买他老子的帐。

“你没听见大丫的哭声?还不快去,肖氏行吗?”女娃娃的嗓子,就是尖厉,这稚嫩的声音,宣布着下一代都正陆陆续续在来的路上,良莠不齐,有的长大,很普通,有的夭折,在人生的半路不到倒下,陪的是眼泪,留下的是撕心裂肺创伤的遗憾,扼腕长叹,人生的虚和实在走白,让人无法左右,比死更可怕的是:败累,累及子孙,在生育的路上,父母哪能料到?

李精树被呛一下,却笑了,笑得咳嗽不止,“狗……咳咳……狗日的,咳,咳咳,错种嘞,胳……跟老子一点儿都不……咳,咳咳,象嘞,狗日的,明明就是我的种!”他的拐棍不断捣在地上。

深秋阳光渗水,看着耀眼,伸开手,就是一个字:冷!他在干什么呢?这块地东西不足,南北有余,难不成李建木要另建新宅?这是块鸡勒之地,东面路已经堵死,如果要想做住宅,必须西延,延米粒大地,就到了他的的地里,哼哼,要用我地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李精妙能够俯下身子,亲吻他的脚面,那张脸还要让他踢一下,否则万不可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难道精于算计李精妙不知道住宅之大忌?东西之地一定要富余,南北不足尚可的道理?看来他打定了主意,等着这位和他拧了一辈子桀骜不训的亲亲兄弟扳他头摇,完全有这种可能,一想二哥要为一点地巴结他、哀求他,他就想放声歌唱,兄弟俩大半生尿不到一个壶里,如果是这样,那……那岂不是又要压他一头?三山夹两盆嘞,李精树馅入沉思,这个李精妙,凡事盖过自己一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百通实在不是个玩意儿,问他点儿事,老是跟自己打哼哈,老小子真以为自己能看得山水纹路,料得人间吉凶祸福?别人高看你,我还就不撒你,你能咋地?李精树拄着拐杖,挺直腰,要走个亮闪,无奈腰早让女人给毁子,佝偻着,再也挺不直了,那时象锤子,錾在磨石,不冒火花不算阴阳走电,现如今,内虚,有些空,走不出实的步子,李精准的女人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上手,遗憾到骨头上,正是这个丰满的女人,诱发他色迷心窍,呀,呀呀!过烟的眼云,却折磨他一生。

不厚道?厚道能怎地?一如他二哥?吃了多少亏?傻老冒一个,干啥这么着?老大给你留下半亩地还是一处房?还把长子过继于人,图个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良禽择木而栖,是,他这一生是办过件把昧了良心之事,可谁能把他怎么样?就算在风口浪尖上颠簸几下,最终还不是软着陆?李精准是聪明伶俐,死硬死硬的,可最终结局如何?身败名劣,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活着最重要!

沈冬秋从李家出来,摇摇晃晃,在酒的作用下,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竟然晃到后槽坊去,跌跌撞撞,骂骂咧咧,还在大门口外,就咋呼上了,“个狗东西,不识人,狗眼看人低:曹真宝,你给老子出来,小样呢,能开个酒坊就了不起呀,老子不尿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哇--哇哇--……”一个小风头,象条灵敏的蛇,钻进他腹腔里,带出吃下去的饭菜,变成恶臭的污浊,呕吐出来,哇啦哇啦不止,这瀑布一样的倾倒,让他象狗一样狂吐。

曹真善当时正在酒坊里,拿着小酒器,从清汪汪酒都中舀一点,吸咂一口,细品,他要品出那种上等的味,才肯罢休,这么些年,后槽坊的酒一枝独秀,靠的不是别的,就是不将就,只要味儿有一点儿不正,曹真善就会立马更改,这骂声象乍起的风,有股子斜性,他蹙着眉,对小伙计吩咐道,“看看怎回事?”

“不用看!是新当选的贫协主任沈冬秋,前几日你不在,他来赊酒,大掌柜没赊,今个儿喝多了,故骂上门来!”

“糊涂!走!看看去!”他放下竹筒做的酒器,拍拍手,“我大哥犯浑,你怎不提醒一下?”

“大掌柜的脾气……”

“好了好了,别说别的,赶紧的,吩咐厨房,做些橄榄酸梅汤来,听听,这都醉成什么样了?哎,遭了罪了,还有你,准备铣和干土,咋这么没有眼力见?白跟了我这么久了?沈主任,沈大主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要来之前,咋不派人通知一声?你看看,你看看,咋能让你遭这份罪?好点儿没?酒是好东西,但没这么喝的,太过于孟浪了,我依然叫人准备了醒酒汤……”曹真善大步流星奔过去。

“哇~哇哇~……”沈冬秋扎煞着手,胃要抽出来一样。

“哎呀呀!沈大主任,不待这样的,你和什么人喝酒?这么掏心掏肺,值得吗?”曹真善跑到沈冬秋背后,替他捶背,见沈血色瞅他一眼,“沈大主任,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交情是别人的,身体是自己的,伤不起,真的伤不起!哎呀,瞧我这张臭嘴,一慌忙咱还不会说话了?”摇摇头,轻扇自己一耳光。

“老爷,醒酒汤来了!”女佣颤颤巍巍端着醒酒汤来了。

“哎呀,我跟你们交待过多少回了,不要再叫什么‘老爷’,这是旧社会封建残渣余孽,要不得的,今后不要再……”他看见沈冬秋血色如狼的眼,正盯着十七岁古铃发呆,我的个乖乖,这是饿狼看见可口食物的贪婪,“来!来来!给我,咋就调教不好呢?笨手毛脚,沈主任,来!来来!喝下去,正宗的橄榄酸梅子汤,上海的大客商郦至年带来的,绝无仅有,平时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喝,来,喝下去,五分钟不要,你的胃就舒服多了!”

“一边去!你别走,你站住!哪儿的人?到大队部报备了吗?”沈冬秋推开曹真善的手。

古铃只得后背发凉站住,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站住。

“不会是台湾派遣来的特务吧?”

“沈主任,言重了,她还不到十八岁,本地人,绝对的本地人,怎么可能与特务沾上边?”曹真善还是那张和稀泥的笑脸,但笑容的虚缝中溢出轻蔑一瞥: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去,让小马过来打扫!”

古铃慌慌张张跑了,象冷风摇晃着一树开得正艳的桃花,震颤。

“她真不是特务?看着不象,胆忒小,曹二掌柜的,别怕,我逗她玩!拿来!”沈冬秋端过碗,咕咚咚……灌老鼠洞一样,喝个干净利索,最后还要象狗一样,伸出红舌头舔碗,啧,啧啧……吸咂有声,然后,要把碗递给曹真善。

曹赶忙伸手接,半空沈冬秋手一松,当啷一声,碗掉地碎了,这是沈携私愤所为,他不可能让曹接到碗,“对不住,曹二掌柜的,不!曹老爷!我喝多了,我赔!”大姆指和食指拧撵票子那样拧撵着。

曹惊愕了,随机摇摇头,“没事的,赔什么赔?外气了,沈主任,您看:这不碎碎(岁岁)平安嘛!谢谢你,把福音带来!走,里面请,沈大主任的到来,小酒坊蓬荜生辉,请!沈主任,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怕您忙,请都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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