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忽然间静的落针可闻。

仿佛连那夜风,都因秦衡的话而驻了足。

清晰了!当晚的所有异常,所有发生的一切,至此,都彻底清晰了!

为何凶手要伪造案发现场,为何凶手要伪造移尸假象,为何凶手要脱下死者衣袍,为何死者衣袍会出现在这里……一切,都清晰了!

这一刻,饶是高力士,都觉得心脏剧烈收缩,血液有如沸腾,他知道,那是拨散所有迷雾,得见真相的激动!

这个真相,配得上他失去往日的沉稳与镇定。

“竟真是如此……”

周祥忍不住的摇着头:“怪不得,怪不得我们怎么查都找不出凶手的任何线索,原来我们出发点就错了,在凶手没有作案的时间去找凶手,怎么可能找的到啊!”

“当真是好手段,这个凶手为了蒙骗我们,也是煞费苦心!”高力士毫不掩饰对秦衡的赞赏与看重:“只可惜,他骗得了我们,却骗不了秦参军!”

秦衡轻笑道:“其实也算我们运气好,当晚给凶手的时间不多,否则的话,若凶手将这衣袍送回树林,再将衣袍内藏着的树皮全部清除干净,那即便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也不敢妄下结论。”

格桑脸色一变,道:“凶手知道衣袍里有树皮?”

“树皮都蹭进丝线内了,格桑将军不会以为衣服的外面不会残留树皮吧?”

秦衡看向众人,道:“这衣袍上没有明显的灰尘与树皮残渣,很明显凶手将其清扫过,但丝线编织在一起,树皮的残渣进去容易,可出来却难,凶手时间紧迫,又不能弄破丝线,留下破绽,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表面清理干净。”

“当然,这样做也没什么,毕竟丝线遮挡视线,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闲着没事拨开丝线去看里面有什么,凶手暴露的风险并不高。”

高力士听到这里,哈哈一笑:“但很可惜,秦参军可不是一般人,藏的如此隐蔽的树皮残渣,偏就被秦参军发现了!”

说着,高力士直接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侍卫,见他们还怔愣的站在这里,直接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秦参军的话吗?还不快去查明当晚亥时至亥时二刻所有人的行踪!”

高力士这一声大喝,让侍卫们不由打了个激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满是佩服的看了秦衡一眼,旋即不敢有任何迟疑,转身就向外冲去。

高力士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周祥那闪烁的神色,这让他眼眸一眯,不由回想起刚刚周祥对秦衡的质疑与呵斥。

秦衡肚量大,被人劈头盖脸骂上一顿也不恼,他可没有这样的肚量。

只见他向周祥咧嘴笑道:“周刺史,勒死的人,与被利刃刺死的人,死状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当时因天色昏暗,现场混乱,再加上仵作已经前去验尸,我们信任仵作,所以没有发现东赞次吉真正的死因,但仵作,他有着丰富的验尸经验,当时又仔细的检验,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连东赞次吉是怎么死的都判断不出来吧?”

“而也正因他说出了东赞次吉是被刺死的,才导致我们毫不怀疑凶手制造的陷阱,否则的话,若他说出东赞次吉是被勒死的,我们早就会转换方向调查,也许早已识破真凶的诡计了。”

“可以说,没有仵作,凶手的诡计就不可能得逞!”

“所以……”他似笑非笑道:“周刺史,现在你还觉得秦参军是胡说八道,是故意冤枉你口中所谓的好人吗?你是不是该对秦参军说点什么?”

众人闻言,也都迅速回想起了当时周祥一听秦衡的结论,不给秦衡解释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的画面,视线皆不由看向周祥。

“我……”周祥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他之前就怕秦衡或者高力士翻旧账,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张开,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难道真的要让他向属下承认错误,向属下道歉吗?

开什么玩笑!

不说秦衡刚刚让他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单说身为上官的自己向下属低头,这以后若是传出去,他颜面何存?

高力士见周祥紧闭着嘴不愿开口,嗤笑了一声,悠悠道:“周刺史说秦参军冤枉好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周刺史才是真正的冤枉了好人啊……”

周祥不愿开口,高力士帮他开口。

周祥胡子一颤,脸色瞬间十分难看,但他眼球一转,没有接高力士的茬,反而突然转身向后面的侍卫发起了火:“不是让你们去捉拿仵作吗?这都多久了?仵作人呢?怎么还没抓过来?”

眼见周祥通过转移火力的方式转移话题,秦衡心中不免摇了摇头,他与周祥不熟,根本不在意一个无关轻重之人的所谓斥责,所以周祥是否道歉他并不在乎,但周祥的反应,毫无疑问代表其没有担当,不是一个能跟随的好领导。

“不……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忽然气喘吁吁的,慌张的冲进了房间内。

高力士一看此人,眉头不由皱起:“不是让你去拿仵作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仵作呢?”

“高将军,不,不好了,仵作,他……他……”

侍卫神情充满着惊恐:“他鬼附身了!!”

…………

“尸首毕竟特殊,没人愿意与尸首挨着,所以东赞次吉的尸首被放置在了最北边的房间内,那里周围都没有人居住。”

秦衡一行人快步向存放尸首的房间走去,一边走,高力士一边向秦衡介绍情况。

“因真凶隐藏极深,三郎担心真凶会破坏尸首,破坏证据,所以三郎专门下令,除了仵作外,任何人不许接近尸首,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当成真凶抓捕,严惩不贷!”

秦衡微微点头:“临淄王思虑周全,尸首是死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承载,上面必残留死者死亡之时的一些东西,凶手匆忙行凶,未必就不会在尸首上留下证据,所以将尸首保护起来,确实十分必要。”

“若仵作没问题,这样做确实没什么,可现在……”

高力士脸色阴郁,神情十分阴沉难看:“仵作就是真凶帮凶,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以至于……”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被数十侍卫包围,却无一人敢向前踏进一步的房间,咬牙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放置尸首的房间。

秦衡向前看去,只见前方房间孤零零伫立,几棵槐树将房间环绕,树木枯败,倒映的影子斑驳的立于墙头窗纸之上,被风吹动,发出呜咽声响,有如无数鬼影游荡,不由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此时房间已被侍卫团团包围,数十侍卫横刀出鞘,锋锐的刀锋直指前方。

可区别于平时的肃杀,此时虽然所有人刀锋出鞘,可气氛却不仅没有任何肃杀之感,反倒是充满着令人感到心悸的诡异沉静。

且这么多人提刀前举,却竟无一人进入房内,就仿佛定在了原地,寸步都无法向前挪动。

秦衡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穿过人群,来到了前方。

而随着众人抵达人群最前方,一副让高力士脸色都微变的画面,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了众人的眼中。

只见眼前的房间,房门大开。

房间内,幽暗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正对着房门的地板上,鲜血如潮,汩汩而流。

猩红的血液中间,正坐着一个全身衣衫被鲜血染得猩红的男子。

他的脸庞布满生活重担压出的皱纹,深红的血痕自他双眼眼角向下延顺,汇聚到了他的嘴角,忽然,这血痕自顾自的竟扭动起来,仔细看去——那赫然是两只血色的蜈蚣!

他的幞头倒在血泊之中,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有东西从上滴落,仔细一看……滴落的,竟是猩红的鲜血!

两个炭盆置于血泊之中,鲜血触及烧红的炭盆,顿时发出嗤嗤之声,一股蒸腾而起的血腥味,直往门外窜去。

此时的他,一手持着一只火苗跳动的烛台,昏暗的烛光聚在他的脸上,将他那沾满鲜血与肉沫的嘴,狰狞恐怖的血色蜈蚣,以及空洞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浑浊眸子,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阴森恐怖又格外诡异。

他的另一只手,则搂着浑身是血的尸首——那是东赞次吉的尸首,尸首被扒的精光,因仵作在房间内放置了两个硕大的炭盆,导致即便是严寒季节,尸首也没有被冷冻,反倒如盛夏一般,尸首表面布满尸斑,明显的尸臭之味弥漫四周。

而他却仿佛没有闻到任何难闻之味,正相反……此刻的他,正低着头,口水直流的看着怀中的尸首,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他抱的不是充满腐臭之味的尸首,而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美食一般!

这时,他似乎感受到有新人来了,抬起了头。

猩红的眼珠在眼眶内转了转,那张比女子任何胭脂都染得更红的唇角忽然咧开:“你们是来找我的?你们也想品尝我的身体?来啊,一起吃啊。”

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一口咬下了怀中尸首的腐肉。

然后……一仰头,嚼也不嚼的直接咽了下去。

血滴从他嘴中溅出,崩的嘴角都是发臭的血点。

他仰起头,一脸陶醉的模样,只见他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唇角的血,一边露出享受的笑容:“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

“你们也别干看着,来啊,一起吃啊,这是我的身体,你们放心,我不会变成厉鬼报复你们的!”

一边说着,他竟又低下头,大口咬下了一块肉!

然后,又是嚼也不嚼的咽了下去。

吞咽之声响彻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这时,驿站外忽然有更夫的声音遥遥传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阴气最盛的子时,已至!

咕嘟!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刚刚抵达这里的周祥不由咽了口吐沫,接着他便脸色发白,不由觉得胃里翻涌,作呕难忍。

那尸臭与血腥之味,即便隔着这么远,他都闻的清清楚楚。

他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仵作,怎么能入得了口!

别说是他周祥一个文官了,即便是格桑这个莽夫,此刻都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饶是高力士,都眉头紧锁,脸上充满着凝重与警惕,原本想要呵斥侍卫胆小无能的话,到了嘴边,便再也吐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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