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茶室,就看见君复文坐在摇椅上休憩。手里的蒲团扇一下一下的轻摇,嘴里轻哼着小曲。
白清羽走到君复文面前:“老师,有客人拜访。”。
君复文扇了几下蒲扇,狠狠咳嗽了几声,转而背对着众人。
齐予恒走到君复文身边蹲下,“爷爷,有人来见你。”
君复文叹了口气,齐予恒把他扶起来,君复文看到来人,立马展露笑颜,“你是正元家的闺女,叫....叫歆艺是吧。”
张歆艺走上前,握住君复文伸出的手,“是的,君大师,我是张歆艺,很冒昧今天来打扰您,这是小礼物,请您笑纳。”
白清羽看着暗红色烫金设计的礼盒,上面的logo是国内最著名的一家窑坊,最便宜的茶盏都要八位数。
想借这个礼物和老头子搞好关系,投机取巧。
宋秋明把礼盒递给齐予恒,君复文笑着拍了拍张歆艺的手,“人来就好了,带什么礼啊。小丫头长的真俊啊,这个小伙子就是你男朋友,宋家的小子吧。小春备茶,拿我珍藏的毛尖来。”
白清羽搀扶住君复文,“刚好我买了点心,可以配您的茶。”
几人端坐在蒲团上,君大师让人拿来许多相册给他们看,有君复文年轻时和爱人周游世界的照片、君复文手把手教一个小男孩画画,从男孩稚嫩的五官能看出几分齐予恒现在的模样......大多都是君复文夫妻和齐予恒的合照,有一张君复文去小学的照片,宋秋明还看到了小时候的张歆艺,脸颊圆鼓鼓笑容灿烂。
再往下一张是身穿军装的君复文和张老爷子勾肩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小时候家穷,没钱没出路,就想着当兵保家卫国,刚好分到你爷爷手底下,团长人实诚肯干,对部下也好,而且不怕死不怕伤,一步步晋升。我退伍的时候,老首长当官了,他接了首长的班,我结婚的时候他给我包了个砖头一样大的红包。”
“你爸出生的时候,我的钱都压钢厂里,红包里没多少钱,我也没什么才能,就听夫人的建议画了幅首长的全家福送过去。首长一点也没嫌弃,把画挂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也就从那之后,我的画开始被人关注。”
张歆艺想起,张老爷子书房挂了一副全家福,每年都会有专人进行补色保修,直到最后画纸泛黄破损到无法翻修,爷爷请了专家把画重新拓印下来。
“没想到大师和爷爷居然认识,之前从来没听爸妈说起过。”
“歆艺啊,你跟着小恒叫爷爷就行,大师大师的听着别扭。”宋秋明帮君复文倒茶,试探性地询问“君老师,为什么画廊会办在这里?”
君竹礼坐落在园林区最繁华的地段,足足占地一千平,园内的种植都由专人打理,就这个茶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架都是康熙时期的老物件。比起画廊,办成观光景点客流量会更大更多。
“还不是小恒这孩子,高中的时候还知道一个星期往家来一次,上了大学之后,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回家。画展办在这,这臭小子也知道常回家,挺好!”
齐予恒无奈地笑了笑,“爷爷,之前请您跟我去学校旁边那套房子住,您老不是不愿意嘛。”
君复文哼了一声,“市区里面空气差,我这把老骨头,不去。”君复文摆摆手,看向张歆艺,“歆艺啊,还有宋家的小子,你们晚上都留下来吃饭。想吃什么给小恒说。”
张歆艺笑着帮君复文续上茶,“都听您的。”
张歆艺和宋秋明陪着君复文在园子里逛,君复文打仗腿受过伤,年纪大了之后更离不开拐棍了。张歆艺不放心,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君复文摆摆手,倔强地说自己能走,死活不让扶。
走到长廊下,几个接待员正在往屋内搬雕塑。君复文不走了,坐在廊下看着他们收拾,嘴上不住地提醒他们小心点。
“年轻的时候穷,想赚大钱,跟我爱人只能住在收容所里,收容所没有供暖,热水也不是经常能有的。钢厂开始进大单,我们就换了更好的小区,交了套首付,刚搬完家没一年,我爱人怀孕了。那段时间公司订单多,我不顾上照顾她,就找了保姆和月嫂。大概是六七个月的时候吧,洗澡的时候滑倒流产了。孩子....没保住,她也落下了病根。”
君复文抬头看着廊下的一幅幅画,眼里的失落抑制不住,“她爱跳舞,为了支持我开始打工,年轻的时候答应她给她买个大房子,在家里建个舞台,让她能高高兴兴地跳舞。这块地离市区不远,很清净。我爱人可喜欢了,我在湖边画画,她就拿着留声机在那跳舞。可是清福没享几年,她就去世了。”
君夫人去世的时候,张歆艺跟着张老爷子去吊唁了。远远地看见了灵桌前的君复文。
记忆里挺拔的白杨树似乎压弯了脊背,孤立无援地站在戈壁滩上,任凭风吹雨打。
人群离去,张歆艺才走上前供上花束,三鞠躬。
遗像里的妇人笑得慈祥,张歆艺似乎也能想象到她在世时该是多么温柔的模样。
君复文叹了口气,看着张歆艺红了眼睛,转移话题调节气氛,“不提了不提了,歆艺,小宋,这儿的画你们喜欢哪副,爷爷送你们。”
张歆艺抹了下眼睛,指着转角那幅画,“君爷爷,那副富春山居图是齐予恒画的吗?”
那副临摹的画工青涩,不太像是君复文的画风,和齐予恒的画也大相径庭。张歆艺不敢确认
君复文指挥宋秋明把画摘下来,宋秋明举着画框,君复文凑近眯着眼才看清是哪副画,“这个不是,这是你爷爷送来让我挂在画廊的。”
“歆艺,这果然是你的画。”
宋秋明看着画框右下角露出的五角星和“张歆艺”三个字,这才注意到这幅画的落款。
张歆艺看着画布右下角,画框遮挡的落款。
画,是爷爷送来的。
家里出事后,老宅画室里的画都消失了。张歆艺开始学习金融管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画笔。只能趁着家里长辈不在,偷偷跑到阁楼上画画。
就连张歆艺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画的了。
那段时间张歆艺找不到自己的画,曾经质问过父母和爷爷。
烧了......淡淡的两个字,毁了张歆艺幼时的梦想。
那是张歆艺最后一次的任性。年幼的她像往常一样捂着眼睛哭。老爷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她温柔地拿手帕帮抹泪,爸爸说哥哥不在了,她要带着张北辰的那份撑起这个家。
捂着被竹尺打的发麻泛红的手心,眼睛含泪看着有些陌生的家人。
已经很久了,久到张歆艺忘记了自己落笔的习惯,久到忘了自己临摹过的画,久到忘了很多很多......
茶室来了客人,接待员过来,把君复文请走。
张歆艺看着那幅画,宋秋明把画框靠在柱子旁,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年纪越大,不知道该怎么说软话了,这点张叔也遗传到位了。”
张歆艺歪头抵在宋秋明肩膀上,久久不语。
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习惯了长辈们的严厉和疏离,再次接收到他们隐晦的关爱,张歆艺的心情很复杂。
一个人久居冰窟,突然发现冰冷刺骨的冰砖剥开来,里面居然隐藏着温暖的碳火。
宋秋明轻柔地拍了拍张歆艺的后背,“歆艺,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因为他们的埋怨去否定自己,埋怨自己,你是独立的个体,没有必要为别人做的事情买单,知道吗?”
张歆艺点点头,闷声道,“我哥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会的!”宋秋明毫不迟疑地回答,语气坚信不疑。
宋秋明把画挂回原位,故作专业地去点评那幅画,又夸画工精湛,落笔行云流水,又说人比画美,说的张歆艺脸红,急着去捂他嘴巴。
白清羽和齐予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在这打闹,白清羽余光瞥见齐予恒阴沉沉的表情,轻咳一声,三人同时看向她。
白清羽歪头笑了一下,“君老师说可以吃饭了。”
张歆艺瞬间收敛动作,“好,我们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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