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有瑕起了个大早。

他出门的时候去看了弥乐一眼,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真得不太舒服,这位仁兄采用的,居然不是往常的标准入殓式平躺睡姿。他整个人向外侧卧,被子虽然盖到肩头,但两条胳膊都暴露在空气中,像是睡梦中还在奋力抓着什么东西似的。

脸上粘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花色鲜艳,愈发将弥乐的脸色衬出一种凄惨的白。

姬有瑕亮出自己的胳膊比了比色差,感觉这是他见过弥乐脸色最差的一次。

不过,弥乐的睡容却十分放松。

不错不错,终于有一次在梦里放下了降妖除魔的千斤重担。

要不回去以后让方丈也收弥乐当弟子吧,教他练点养生的功夫。

男人嘛,脸蛋白如纸也就罢了,不能小命也脆薄如纸吧。随便什么冷风一吹雨雪一打,就蔫了吧唧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姬有瑕这么想着,向着朝阳阔步而去。

他要去练功了。

每日风雨无阻,才能真的风雨无阻,谁说腥风血雨不是雨呢?

昨天他已经看好了一处场所,在营地外大概二三里处,有块颇为平整的石台。石台大半部分都延伸在山体之外,宛如一座宿在千里长风中的孤独莲盖。

无人接近,也不会被打扰。

只是姬有瑕起得过早了,他出来的时候,天边晓月未归,东方朝霞无影,整座碧霞山都还隐匿在浓稠的白雾里。

放眼望去那叫一个天苍苍、白茫茫,简直是兰泽湖畔第二。

姬有瑕只能凭着记忆向目的地摸索,摸索过半,他听见了一阵悠悠不绝的琴响。

再抬眼的时候,便见到应该空旷的“莲盖”上,隐隐约约多了个绿色的影子。

那抹绿影被湿润雾气化开,仿佛一滴遗落在白纸上的墨痕。

谁在这里?

姬有瑕循声前去,走近了,才勉强认出是昨夜见过的罗萤。

她穿了一身绿色衣裙,琴身横陈于膝头,正弹得专心。哪怕此时有人和她近在咫尺,也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干扰。连附近栖息的鸟雀都闻琴声而来,场景看来十分妙曼。

看中的地盘被别人占了,姬有瑕拔剑开练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是,只好在一边静静地听。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云缝漏下第一缕日光,琴声终于止歇。

风将绵雾吹动,露出琴师秀丽的脸。

她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姬有瑕很有准备地赞叹道:“你弹得真好听。”所以赶快回去弹给姬子琼听吧。

罗萤得了赞叹,起身冲他欠了欠身子。步骤与昨日夜宴一致。

只是最后却没有如姬有瑕所想那样抱琴而去,而是站在原地端详姬有瑕一番,随后将怀中古琴递给了他。

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占了你的地方,许你用我的琴浅弹一曲。”

似乎要以此作为补偿。

姬有瑕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种发展,连忙摆手:“客气客气,这就不必了。我若碰了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无妨。”罗萤还是坚持,“此琴有灵,不嫌弃你。”

“那……好吧。”

这年头的琴痴真不好对付,姬有瑕露出苦笑,解下长剑,伸手将琴接了过来,学着罗萤刚才的样子把琴身横放。

心道:等会儿若将你的琴弦弹断了,也别怪我就是了。

罗萤握住他僵硬的不能自已的手指,把它们虚虚按在琴弦上:“可以开始了。”

姬有瑕只能硬着头皮开始。

他从小到大都无法拒绝女人的要求,没想到碰到疑似女妖的存在,也是一样的结果。

深吸一口气,姬有瑕炯炯有神地盯着琴,这才发现这流光溢彩的琴身上还刻着两个字。

“乌衣。”姬有瑕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弯曲的手指一挑,挑出了一个清脆的音。

乌衣琴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一触即发,便再也停不下来。

好像剑锋斩碎冰雪,又似春雷震动大地。姬有瑕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这雷霆声势捏紧了,四肢百骸使不上半点力气,只看见血从指尖洇出来,把根根分明的琴弦染得鲜血淋漓。

方才轻巧的琴身仿佛镣铐,死死扣押住他的双腿。

冷汗如瀑,额头迸出青筋,姬有瑕面色紫红,活像是金刚罗汉脚下被镇压的恶鬼。大块纯白的斑点占据了视野,就在他拼尽全力想要把琴弦扯断的同时,那些白斑已经形成了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奇怪花纹。

八条腿的虫子缓缓爬入眼眶,在姬有瑕黑色的瞳仁上结出纵横交错的蛛网。

他成了被捕获的猎物。

——

姬有瑕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睁眼,便见一柄长刀横劈过来,刀光闪动的瞬间,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截。

头飞出去,身子还在这里……

这死人身上穿着如意寺俗家弟子的练功服,领口绣着一个小小的、又歪又扭的“王”字。

姬有瑕看着那个字,沉着冷静地深吸一口气。

——小时候他不愿意自己的衣服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非让老爹给他做个标记。

本想让绣个“瑕”字,可那老大粗水平毕竟有限。

萝卜一般粗的手指捻着细细的绣花针,最后也就绣出一个“王”字边。那场景本该很好笑,但姬有瑕目前实在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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