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放着一只半旧的木盆,洁白纤长的双手浸入水中,无色水流染湿温柔的眉眼,仿佛雨润荷塘、流露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丽。
动作熟练地打理完毕,青衣少女推开院门,正遇见不远处行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
这妇人妆扮朴素,腰间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满刚刚摘下的新鲜果蔬,上面还带着透明的露珠和山间的泥土,见她就笑:“星炼小姐,这时节早上还凉呢,还是快回屋多穿件衣裳吧。”
“好。”蒲星炼笑着应下,“福婶刚才瞧见水月了吗?”
福婶点点头,面上笑容憨厚:“二少爷刚才在菜园子边上练剑,练了一半看见一只白鸟,那白鸟长得很是漂亮,二少爷就追了上去说要和那鸟比试轻功,这会儿估计已经追到林子里啦。”
被自家弟弟的可爱行为逗笑,蒲星炼没有将什么白色飞鸟放在心上,只是听了福婶的话地折身回去,真的多加了一件衣裳。
虽然她觉得自己精神抖擞,甚至健壮如牛。
应当是前天夜里,蒲星炼临睡前忘了关窗,更深露浓之际足足吹了一夜的冷风,竟然也神奇地没有染上风寒,那感觉就像是贴身穿了一件看不见的护心软甲,照样精神百倍地提篮采茶。
蒲星炼觉得新奇。
她年少时久缠病榻,将死之际得蒙清泷圣师垂怜救治,才捡回一条命来。
也许正是曾经在鬼门关游走一番,如今的蒲星炼虽然身体比不上常人健壮安康,但内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宽和豁达,对于那些不可挽回、或者无从开解之事,从来不会过于深究。
是以,面对这忽如其来的异样感受,她也只是欣然微笑,径自走向了结满寒露的茶园。
?
与此同时。
姬有瑕一剑劈开了一只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螳螂,甩了甩剑刃上沾到的翠绿粘液,只觉得自己不该是在山上,而应是在梦里。
他问弥乐:“你说实话,麒麟、其实是一种特别厉害的肥料对吧?正巧一千年前战火纷飞田园荒芜,它们之所以在那时候死光了,也只是善良地牺牲自己,来方便当时人种菜或者养猪。”
弥乐站在姬有瑕身后,小心避开一地形形色色的虫尸。
虽然读过不少有关麒麟的古籍,但这毕竟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传说中的仙兽。
眼看这散逸出来的一点仙灵,就让满山蛇虫鼠蚁突破生长极限,眼看原本手指大小的独角仙愣是变成南瓜那么威武雄壮,心里的震惊其实并不比姬有瑕少多少。
当下斥道:“别废话了,等抓到之后你自然就能看见它是什么样貌。”
说着,弥乐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绿林,神色间略有庆幸:“幸好韩夫人时不时会带上家人在这狩猎打牙祭。否则虫子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些藏在深林的豺狼虎豹没能赶走,再被这仙灵催成巨兽,只怕这满山茶农今天就都要集体交代在这里了。”
姬有瑕持剑挥退一只巨型蜻蜓,顺便挑开被它压折了的树枝:“韩夫人?”
弥乐叹气:“就是蒲太傅之妻。”
比起王都里的任何一位贵族和平民,姬有瑕都实在更像个活在深山里的野人,听见这件众所周知之事,居然还煞有其事地感叹了句“原来如此。”
感叹完,继续挥舞着那柄据说是虞渊王爷亲手打造的绝世宝剑,硬生生在铺天盖地的虫子堆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等到好不容易把一截格外艰难的山路走完,姬有瑕整个人已经满身粘液、不堪入目。
弥乐则全程躲在姬有瑕这面盾牌之后,故而此刻仍是白衣如雪风度翩翩。
他上下扫了一眼全身发绿、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姬有瑕,可能是想安慰他:“茶农们时常需要拔草除虫,我们遇到的虫子其实已经算少的了。”
姬有瑕:“……”
好想在他身上抹虫子血!
弥乐警觉地退后半步,同时伸出手来向前一指:“快,马上就到了。”
姬有瑕看见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纤尘不染的手,差点直接张嘴咬上去。
这混蛋,一路上拿他又当剑又当盾的,自己却一点力气也没出,现在还敢颐指气使地使唤他!
然而想到整个茶庄的人命关天,热血善良的世子殿下还是暂且放下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个人恩怨,忍气吞声继续开路。
待他们赶到茶园,金色晨曦正巧挣出云层,凌空投下温暖绚丽的光华。
出乎二人所料,这里的景象十分怡然平和。
这些专注农桑的男女老幼不论零散分布,或是群聚一处,都是欢声笑语忙碌不断。
脚下的草皮是和楚暮沉宅邸如出一辙的鲜翠欲滴,完全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枯黄之色。几个正在玩耍小孩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然后仿佛一群见到母鸡的小鸡仔,一点儿也不怕生地扑了过来。
姬有瑕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热情对待,一时间碰也碰不得、赶也赶不得,好端端一个头变得有原来两个那么大。
这么一闹腾,正在干活的大人们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一个中年老伯放下锄头走了过来,热情招呼道:“两位公子是来品茶吗?”
弥乐露出令人露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疾不徐道:“在下姓弥,是蒲星炼小姐的朋友。”
“星炼小姐的朋友?”
也许是弥乐通身气质太过清贵无害,即便是有姬有瑕这等奇形怪状之物陪衬一边,老伯竟也丝毫不曾怀疑话中真假,只当他真的是蒲星炼的朋友,当下就打算直接领着弥乐去寻人。
但他挠挠长着络腮胡子的下巴,一时没想起来蒲星炼人在哪。
倒是刚才扑过来的一个小女孩脆生生说道:“蒲姐姐去了桔树林,说是要给我们摘桔子吃,让大家都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弥乐与姬有瑕飞快对视一眼,直奔桔林方向而去。
饶是体力超群的姬有瑕,也终于为这接二连三的折腾奔波而抱怨起来。
“她没事瞎跑什么,什么桔子能比肉好吃?”
弥乐隐有猜测:“我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姬有瑕一时没有听懂:“什么?”
弥乐道:“大人忙于采茶,孩童皆在嬉戏,桔林此时是个无人之地,即便蒲星炼遇上什么危险,大概也不会牵连到旁人。”
姬有瑕顿悟,所以这位蒲姑娘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人上赶着找死去了吗。
?
蒲星炼眼花缭乱,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预感如此准确。
头顶湛蓝的天空仿佛成了一只歪歪倾倒的巨大砚台,在她眼前泼下了一层擦不掉的阴霾。田埂上的秋海棠应是开得正好,但她转眼望去,却见花叶委地,成了一簇凌乱凋敝的血。
寻常人是不知道妖气的,但能感受到远处的危险逐渐迫近。
身形纤弱的女子此时像极了一只振翅逃窜的蝴蝶。
凛冬将至,美丽的蝴蝶本来知道自己会在不久之后被漫天的冰雨揉碎愁肠,叫晚来的霜雪催断生死……谁知时运不济,竟在一个温暖明媚的秋日就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劲风划过蒲星炼的后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巨大而锋利爪子拍倒在地。
带着血腥气的兽息喷洒在脖颈,空气中弥漫着大难临头的味道。
奇怪的是,蒲星炼却并不那么慌张,相反,她的面部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凭着本能,将一团温热柔软的东西死死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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