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上中天。
如婴儿啼哭的咕呱声响起,声声凄厉。
一只三尺长的夜枭伴随着黑雾现身,从雪山孤崖上一跃而下,飞过如火的红枫树林、冰冷的黑河古道、古老的青石大路,直奔那座屹立在黑河边上的厚重古城,落在高耸的城门楼上。
圆噔噔的呆萌眸子,俯瞰下方。
城内各式建筑成群,青墙黑瓦,楼台各异。
屋台楼阁此起彼伏,飞檐翘角的大院随处可见。
入夜,家家户户门口都高高挂起大红灯笼,街道两侧亦灯火通明,尤其城门楼上的左右两盏大灯,真宛如神明张目,鬼邪不敢侵。
分明一副盛大节日的夜会场景,却不见有行人出门走动。
盖因今日便是中元节。
相传,每年从七月一日起阎王就下令打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
如是在和平年代,人道气运鼎盛,有“神灵”镇压气运,朝廷亦设有司天监、提灯司、镇妖阁等机构,鬼怪不敢侵入人间半步,中元节便是祭祀先人的佳节。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战火纷飞,军阀割据,外敌入侵,人们颠沛流离,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流民,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也没有住处,饥寒交迫。
人道气运已衰弊至极,“神灵”镇压的浩土也越来越小,北方边境之地连年遭遇战火侵袭,更是早已失去镇压异类的威能。
“太阳落山,城门闭户!”
“邪灵张目,精怪肆虐!”
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中元鬼节便成了正儿八经的鬼怪节日。
白叶城是北境千里沃野中最大的城池,无数流民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城外简陋的城寨中,越积越多,偏又不让进城。
只靠着几盏灵灯,根本无法照耀整个城寨,此刻城外早成了妖鬼邪祟猎食的乐园,每天清晨醒来,都有大把的尸体被抬走。
怨气之重,连一些道行低些的精怪都不敢靠近。
城内全是另一幅光景,一些家庭殷实的,还会在大门口搭起供台,摆放三牲以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祭品。各家还要在自家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
大户人家更是恨不得把灯笼挂满屋中,照亮每一寸黑暗的角落。
店铺也都关门,把街道让给鬼。
街道正中,每过百步就摆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一种“鬼包子”。
此情此景,正可谓“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却怪红笺贴门首,肉山酒海庆中元。”
街道上万籁俱寂,除了提灯司的守夜人偶尔行过,今日谁家的狗胆敢闯到街上叫唤两声,也会被宰了炖肉。
然而,靠近城墙的一角,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夜枭呆萌的眸子悠的一转,盯着那片区域。
只见一堆新土哗啦啦的往外翻,眨眼就翻出好大一堆。
半晌,一个圆圆的大脑袋从土堆中钻出来,一双小眼睛眯成缝贼溜溜的四下一扫。
“老大,没有守夜人!”
大脑袋率先爬出地洞,又往身后招手,土堆里突地冒出一个胖嘟嘟、圆溜溜的披甲小兽,小短腿一弹径直弹起落进他怀里。
随后,才是一个小个子少年费劲的从洞中钻出。
小个子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道袍,弱不禁风的模样,皮肤苍白像个营养不良的书生,头发也短短的像个和尚。
大脑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明显紧张不已,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小个子个头比大脑袋矮出一头,横向身板更是小出两个,在二人组中却是拿主意的一方。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渣,借助月光扫了一眼安静的城墙之上。
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城门楼,竟似与那诡异的夜枭对视一般。
只是匆匆扫一眼,不敢多看。
如此危险的日子,城墙上看似寻常看守,实则外松内紧,墙内的士兵早严阵以待,一旦有妖鬼过界必然群起而攻之。
他们好不容易才溜进城,还是尽快远离城墙为好。
小个子稍稍辨认方向,“走,今晚一定要吃顿饱的!”
看行进的方向,正是内城。
一路狂奔,穿街过巷,明明第一次进城,竟是对城内了如指掌,连哪条巷道可以直穿两条大街,都一清二楚。
小胖子只管埋头跟着狂跑,生恐被抛下。
终于到了地方,还来不及喘口气,两人就看到前面堆满祭品的供台,立马双眼放光、喉头涌动,饿死鬼般扑将过去,豁然是打着与鬼怪抢食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
两人一兽显是饿得狠了,躲在供桌下方,虽战战兢兢,吃东西时都要小心警惕东张西望,手上动作却不曾慢上丝毫,快速将食物往嘴里塞。
比起鬼怪,似乎挨饿更可怕些。
大脑袋少年身宽体胖,身材跟脑袋一样圆润。
在饥荒的年代,说他是流民,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已经是他被饿瘦一大半后的状态了。
胖人胃口本来就大,现在都瘦了一半,天知道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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