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出狱的日子,姜东根期待的心情中,带着些忐忑和不安。

十年了,一转眼已是十年,这座阴暗而苦闷的牢狱,轻而易举便将他生命中宝贵的十年光阴掠夺而去,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十年前的那一夜,他和妻子以及妻子的朋友在家中聚会,由于相谈甚欢,席间喝了不少酒,等他第二天酒醒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和妻子的朋友躺在同一张床上,于是,他被告以强坚罪名,判刑十年。

在对妻子朋友的歉意以及对妻子的愧疚之中,他度过了这十年。在这期间,妻子和女儿是他心中唯一的感情寄托,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他才能撑过这十年。

他知道自己有罪,但他现在已经赎罪,他相信只要自己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妻子和女儿就能原谅自己,他就能重新回归到家庭当中,享受昔日一样的家庭温暖。

就在他入狱的第二年,妻子和他提出了离婚,由于不愿让妻子忍受寂寞孤苦的煎熬,当然,也出于对自己所做之事的羞愧之情,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同意了离婚。

而今天,他即将出狱,他出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妻子回到自己的身边。他深爱着妻子,就算十年过去,这一点丝毫未变。

监狱外的阳光竟是那么刺眼,东根忍不住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半晌才勉强适应,缓缓放下手来,仰面迎接着阳光,他的嘴角露出了苦涩而又欣慰的微笑。

离婚时,所有财产,包括房屋,全都给了妻子,出狱后的东根只好在外面租房,他刻意挑选了一个离原来那个家比较近的地方,方便日后与妻子联系。准确而言,那已是他的前妻,名叫惠子,是个很美丽很有气质的女人。曾经,许多人都向东根开玩笑说:“你能娶到这样美貌贤惠的妻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对此,东根心底完全赞同,出于感恩之情,他也一直对惠子疼爱有加,谁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找到住所之后,东根又打算为自己找一个工作,他前后忙活了大半个月,向无数公司投递了简历,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令人觉得可怕的强坚犯,没有人敢冒险录用他。幸运的是,有一家超市刚好急于招聘新的员工,而且老板看东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也就勉为其难地聘用了他,只是薪水比别人低了百分之二十。

这显然是一种歧视,但东根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情况特殊,能找到事做已是万幸,再说,这家超市就在自己家的斜对面,走路五分钟就到了,上下班都十分方便。当然,他现在的家,指的是他所租住的地方,如果这能算作一个家的话。其实他是没有家的。

工作的时候,东根发现不时有人偷偷地对自己指指点点,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既有鄙夷,也有警戒,而曾经的朋友也都对他避而远之,装作不认识一般。他只有暗暗苦笑,心里十分苦涩。他也不明白,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和妻子的朋友躺在一张床上?他只记得醒来后妻子的朋友在哭泣,哭得好像很伤心,其他的却全都记不起来了,那晚他实在喝得太多。

这一天,东根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他满心激动地去水果店挑选了一些水果,又精心为女儿准备了礼物,然后来到前妻的家外。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干净的草地,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花园,楼上的窗帘依旧是妻子所钟爱的咖啡色,看到这些景象,东根几乎激动得连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好像妻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发了好半晌呆,东根终于挪动脚步,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谁呀,是谁?”屋里有人在问。

那是妻子的声音,所么熟悉的声音!多么亲切的声音!东根的眼里已经涌出了泪光。

没过多久屋门就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子,满头长发,一身灰色的长裙,脚上踩着一双白色毛绒拖鞋,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肌肤还是那么白皙,腰肢还是那么纤细,看起来几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显然保养得不错。

“惠……惠子……”东根想放声喊出爱妻的名字,却不知为了什么,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是你?”惠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忽然间,眼神冷了下去,“你来做什么?”

十年了,十年别离,这十年来日日夜夜有多少诉不尽的相思愁苦?此刻终于相见,为何妻子竟是这种冷淡的态度?

东根动了动嘴唇,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我回来了。”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惠子说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必再来这里的。”

她奇怪地看了东根一眼,又说道:“你知道的,我……我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听完这些话,东根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脑子里就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突然间变成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地下车库里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东根抬起头来,于是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开了出来,坐在驾驶席上的是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应该便是惠子现在的丈夫了,而在看见轿车后排的身影时,东根忍不住叫了出来:“秀智,秀智啊!”

那正是他和惠子的女儿,姜秀智。当年他进监狱的时候,秀智才只有五岁,如今算来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长得比原来高出了一倍,穿着一身校服,东根第一眼差点认不出来。

秀智冷冷哼了一声,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满脸都是厌恶之色。这种态度无疑也像是一盆凉水,从东根的头顶浇了下来,冷到他的心里。

他愣了愣,然后将提前买好的玩具熊往秀智怀里塞去,“秀智啊,请接受我为你买的礼物,这是你最爱的玩具熊啊,秀智……”

秀智一把抢过玩具熊,用力一甩,将其扔到了草地里,板着脸说道:“幼稚,而且我也不收罪犯的礼物!”

这句话尖锐如针,狠狠刺痛了东根的心,东根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流血。

车上的男人向惠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惠子摇了摇头,冷漠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客气的微笑,“没事,你们放心去吧。”

男人说道:“没事就好,那我送女儿上学去了。”

惠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启动了轿车。东根发现,这个人盯了自己一眼,目光似乎有些奇特,而且,好像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东根的脸一瞬间变得涨红,在心里怒骂:“这家伙,到底在得意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本来是我的,他的女儿其实是我的女儿,根本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刚才竟然能叫得那么亲密,那么肉麻……”

听着男人云淡风轻地说出“女儿”这两个字,好像秀智本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东根气得浑身发抖。

待男人驱车远去,惠子的目光终于又移到了东根的身上,她盯着东根说道:“请你以后别再来这里了,不要骚扰我们,谢谢。”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进了屋子,只留下东根呆呆地站在门外。

东根满眼泪光,浑身已经僵硬。难道妻子不知道自己还深爱着她?难道昔日的恩爱和睦都是假的?难道这世上的感情都是说变就变的?

东根一步步往住处走回去,心仿佛已经麻木,望着茫茫大地,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可怜,就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犬。

晚上,东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就立刻浮现出前妻的样子。那是一张纵然冰冷也同样美丽的脸蛋,迷人的身材,似近似远谜一般令人想要接近的气质。那曾是他夜夜搂在怀里的女人,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在她的额头上亲一口,而现在,枕畔空无一人。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个晚上,东根每晚都忍不住去想前妻的样子,而这种幻想,竟勾引起了他对女人的渴望。这种渴望一旦来临,竟像洪水爆发般无法阻挡。

万般煎熬之下,东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屋外捡起地上的小卡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门外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接着就有一个身着红裙的艳妆女子走到了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东根走到门口,将门缓缓地拉开,随着屋里的灯光落在女子身上,他渐渐看清了女子的样子。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的眼睛忽然直了,紧紧地盯在女子身上,仿佛再也挪不开了一样。

女子白了他一眼,说道:“瞧你这饥渴难耐的样子,一定很久没做过了吧?走吧,进屋去。”说着,她径直走进了屋子。

东根呆呆地关上房门,跟着走了进去。他的心跳得很快,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这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意外,以及羞愧。

女子倒是毫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了下去,看着他道:“怎么,第一次叫女人来家里啊?”

东根有些奇怪地将她看着,心里暗暗怀疑,难道这女子已然不认识自己了?这怎么可能?

实际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正如他绝不可能忘记女子的样貌,因为,这女子正是十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

可是看女子的样子,好像真的已经不记得他了……

“喂,看什么看,先付账吧,付完账别说看,想做什么都可以。”女子点燃香烟,将烟圈长长地吐了出来。

东根咽了咽喉咙,说道:“你……你不认识我吗?”

女子愣了愣,看着他道:“怎么,以前你找过我啊?”

东根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你怎么做起了这个?”

女子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东根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女子不耐烦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句:“不行就别浪费大家的表情,真是的,无不无聊!”说完就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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