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天使过后,堆云护着皇帝所赐的那些珍贵草药回到长孙畏房中。

本该因落水伤寒卧病的长孙畏正坐在小榻上捧一卷简牍,一旁小案上博香炉中燃着馥郁温润的檀香,一身月白长衫,神情平静恬淡,并无一丝病态。

“大人,内侍说圣上担心您的身体特意挑选了五十年山参送来,其余还有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无一不是调理身体的。”

“收起来吧,等过些时日送给大宅那边。卿卿可还好?”这些东西与珠翠玉环并无区别,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而已,她身边也无人对医理有所研究,谁知这些东西全然安全?

徐越卿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在月溶小居中闭门不出,方才也并未说些什么,不过圣上既赏东西下来便也是有惊无险了。

堆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孙眼睛盯在简牍上:“加官进爵、赏赐金银是圣上惯会使用安抚人心的伎俩,卿卿不要,他也不可能让她空手而归。”

“大人,我觉得姑娘好似在防着我。”

长孙畏淡然一笑:“她并不是全然信我,你也是我的人也是要提防些。你伤心了?”

“不是伤心,是可惜。”

“可惜什么?”长孙畏低头缓慢地卷起简牍放在一边,食指懒散地敲击在膝上,“值得可惜的人太多了,她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已然值得庆幸,你替可惜什么?”

“是堆云说错话了。”

不过是小事而已,长孙畏并未放在心上,孙明镜与徐越卿嫌隙事小,他私下做的一些事情还需自己动些脑筋,总不能一直这样装病下去。

“无妨,这几日也歇够了,换衣,去府衙吧。”

长孙畏方出府不多久,周复便上门来打听徐越卿在宫中的消息。

原是周颐一直忧心徐越卿进宫对峙如何,到了下午还不见消息有些急切,便派周复来询问询问。

徐越卿正在月溶小居闲坐,见人来便请他进屋坐下,又叫人倒茶来。

周复叫人莫要客气:“我是替兄长来的,不过见姑娘的样子大概是有惊无险?”

徐越卿点头:“算是吧,圣上并未过于苛责。”

“那便好,”周复的心绪也安稳许多,朝她一笑,似又想起来什么,放下茶杯,“虽说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再去追究也无意义,不过还有一事我要同徐姑娘说清楚。”

“请讲。”

“那日是我同文许伯家的彭思一同站在桥头看见的姑娘,随后孙明镜来的,虽说未曾见过,可他也该知晓你是官宦子女。”

“我也想过,纵使他醉得再厉害也不可能不认得小姑姑,大概是心存侥幸以为就算真的得了手、被告发了也可借口纵酒误事。”届时闹大了,一道旨将已然失去“清白”的长孙畏和自己嫁给孙明镜也平息了了。

对长孙畏、自己尚且如此,那旁的那些哭诉无门的女子只怕是更肆无忌惮。

“不过再气愤也到此为止了。”

话虽如此,可徐越卿好似并不轻快,薄唇微抿,眉头好似有千斤重担压着一般皱起。迟疑再三,周复仍是问出了有些逾越的话:“姑娘是否对圣上裁决有些不满?可现下风波已定,也只能如此了,还望姑娘能够宽心。”

徐越卿眉眼微阖,隐去些许疲惫:“不满又如何?我已习以为常了,世上的事岂会事事如我所愿?”再见锦王,她并非千万次想象过那般愤恨难抑,恨意还在却不得不风轻云淡,心结仍是心结,难解还是难解。

婢女奉上热茶,周复双手环住杯壁,温热在手掌上散开,沉思良久,他才问:“是和我大哥以及锦王有关吗?”每每谈及锦王,周颐总是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凶狠模样。

“有些关联。”

当年的事情,在场见证者都讳莫如深,徐越卿也不便说出。

这事从徐越卿与周颐之间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拼凑个五六分,无非是徐越卿得罪了锦王后周颐曾出手相助却未能免责,此事的关键在于徐越卿为何得罪了锦王,可这么些年来众说纷纭却无一定论。

“那日你与我大哥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姑娘是个通透的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同样适合姑娘。”

徐越卿笑着点头:“多谢周小公子。”

再多说便有些多管闲事了,周复笑笑,奈何徐越卿也不是个健谈的人,片刻后他为缓解尴尬才问:“听闻吴小公子日日同姑娘一起练武,怎么不见人影?”

话问出口后,周复方觉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徐越卿进宫不知何时返还,此时不见吴朝也是正常不过。

“昨日他便没来,也并未叫人知会一声。”徐越卿倒并不奇怪,更不想他来。

徐越卿好似并无深意,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前日夜里砚渠风波,昨日吴朝便不来也并未派人知会,两件事情太过巧合紧凑,少不得叫人多心。

周复以为她不满吴朝胆怯,只是看她一眼便笑笑:“或是有急事了也未可知。”

徐越卿并未多想,只是点头:“许是如此。”

“既得知徐姑娘无虞,周复也能告知兄长放心了,多谢姑娘的香茶招待,”周复实在痛徐越卿无话可讲,只好起身拜别,“对了,还有一事。十日后,兄长要上云岳寺再次请教明昙法师,姑娘可要同去?”

徐越卿一算日子,那时魏钊已然就死,与周家几人同游也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下来:“转告世子,在下必然会到。”

“那便好,大嫂说要一同前去为腹中孩子祈福,对了,姑娘大概还不知道我大哥的夫人是江侍郎之女,她说也见见你这位传奇。”

徐越卿得知周颐夫人怀有身孕,笑意虽浅却很诚挚:“世子妃折煞在下,那便静待那日与世子妃同游了。”

周复笑道:“好,不必劳烦徐姑娘相送,我自出门去。”

徐越卿不是虚礼之人,过了月溶小居的门便叫丫头送她出去了。

他二人说话轻松快意,可口中所谈之人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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