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多伊奇再也没有睡过觉,他罹患了严重的失眠症。

他似乎永远停留在了一个瞬间:一个濒临困乏的临界点,一个类似微醺的边缘。这具身体永远疲惫着,却又永远欠缺一丝困意,迫使他再也无法回到那深沉的黑暗中。起初这似乎很不错,但在他不得不睁着眼睛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后,他开始感到一丝绝望。

但一个更困扰他的问题正在发生。

“……谁?谁在说话?你说什么?”

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于是下意识回头看去,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尝试摧残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安眠、或昏迷。但这一切无济于事。他一直能听到有人在他耳旁低语,描述着他此刻的遭遇。

卡隆多伊奇捏起了刀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困糊涂了,可我的确能听见‘你’在我耳边说话——你!你是什么?”

事实上,他所听到的是某种“注释”,也有些人会称之为“旁白”或“叙事”。在他永远不会昏睡后,他的脑中响起了更多的声音。如果他是以前那个平平无奇的小职员,这会儿他一定已经疯了,可见识过恶魔的他只是疲惫地放下了刀子,放弃了一切抵抗。

“……好吧,你说得对,我放弃抵抗了。”这个男人瘫坐在一张尼龙沙发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擦去汗水,“嘿!等一下!你连我擦下汗也要说出声吗?”

严格来说,注释并没有自己的人格,所以卡隆将它称之为“你”是不正确的,它显然也不会用“我”来自称。但如果借助镜像,酒精致幻,或是其它什么手段,卡隆.多伊奇的确可以在脑中为其构建起更加具象化的主体。

可惜卡隆.多伊奇显然完全不想厘清这档子破事。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连擦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动作也要被描述。

“……好,好!我确实不理解!你,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听着,我不管那个恶魔对我做了什么,但我不能一整天都听你在耳旁嘀咕些疯话。”

这当然可以,只需要选择性忽视“叙述”的存在,他就不会被它困扰。毕竟,在这个故事中,旁白对他而言绝对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卡隆.多伊奇欣然采纳了这一方案,他努力地闭着眼睛,想要把这些无关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

他失败了。

“这真的很吵,”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呷了一口劣质酒。这东西已经无法麻痹他的神经,不能让他无视世界的声音,他只是想尝点苦东西,让那根干枯的舌头知道自己不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所有大夫都只会宣布我得了精神病,那些警察都觉得我是个喝多了的地痞流氓,如果我不想被关在拘禁室,或者被绑在木头上接受‘火疗’,我最好不要让自己已经不再正常这件事传的太远。”

自言自语能让他听不到“旁白”,或许这在不久之后会让他这个原本性格内敛的人变成话痨。但现在卡隆.多伊奇决定暂时不和“旁白”计较,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他从衣服里掏出两撮棉花塞进耳朵里(这毫无作用,却起到了很好的心理暗示),然后继续瘫在沙发里思考着自己的困境。

那一晚发生的一切都宛如噩梦——他救起落水的恶魔,后者将一个诅咒作为礼物赠送给他,这个礼物竟是逼迫他继承恶魔的身份。而后恶魔与他的契约被地狱的火焰焚毁,而他则永远无法安睡,亦无法得到永远的安眠——死亡。

但这并非噩梦,因为它还在继续,以更加现实的形式继续:卡隆.多伊奇谎称自己得病,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半步,如果他再不工作,他就没有钱去交房租,届时他会被刻薄的弗朗莎太太赶出这个小房间。可现在,过去的那个他已经不见了,大恶魔卡隆.多伊奇显然无法替那个小职员去做活,大恶魔卡隆.多伊奇甚至连他的社会保障福利都无福消受,只因为这座城市不会承认他原先的身份。

“喂,”弗朗莎太太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思考,“不要死在里面。如果你再不交房租,我就要让我儿子把这扇门卸下来了。我不相信你有钱买酒没钱交租子!”

卡隆.多伊奇下意识地伏倒在沙发上,像是趴在战壕里一样紧张地开口。

“呃,是的,我感觉我好多了,女士,咳咳,我……我就快好了,请您再体谅体谅。”

“外面的菜贩子不会体谅我的钱包!你难道想不交钱白住房子吗?多伊奇先生!我的宽容是有限的,你最好尽快把钱准备好,不然你就别想踏进这里一步!”

“好的,好的……嗯?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