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雪势渐停,谢嘉宁随同谢怀荣前去府邸旁的骑场。

侍从领了匹通身墨黑的骏马来,这马身形不壮,但跑得极快,一双黑瞳生得灵动而漂亮,谢嘉宁一见便挑中了它,还为其起名为:墨玉。

谢嘉宁爱惜地摸了摸黑马的头,笑着对它说道:“好墨玉,一会陪我在雪中驰骋,今日我非要胜过爹爹不可。”说罢便利落地翻身上马。

少女身姿笔直地坐于马背之上,雪白的狐皮大氅飞扬其后,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她微微昂起下巴、侧过头,鼻梁清冷而挺立,明眸之中满是意气风发。

“刀来。”她清冽却仍显青涩的声音响起。

一旁的侍从恭敬地双手呈上一把玉白长刀,刀柄刻有繁复的腾龙纹路。

照理说非皇家子弟不可擅用龙纹器具,然此刀乃是承文年间辽金战役后,先帝赏予谢怀荣的兵器之一,据说是前朝皇室流传下来的宝物。

因是皇帝特许的御赐之物,并言准允谢家代代相承,谢怀荣才敢将此刀赠予女儿使用。

谢嘉宁一手接过长刀,于马背上反手挑了个刀花,感受着刀刃破空的劲道,见不远处谢怀荣骑着另一匹棕马走来,欣喜地招呼道。

“爹,看招!”

见女儿二话不说就骑马耍刀冲了上来,谢怀荣被这独特的招呼方式弄得哭笑不得,立即挥手以剑背相抵。

刚接下两招,谢怀荣便惊奇地看向女儿,赞叹道:“咦,好刀法,此为宁儿自创之招式?”

谢怀荣清楚,女儿虽在武艺一道上天赋异禀,身法极佳,但仍有一无可避免的弱项,那便是攻击力道要比寻常兵卫弱上几分。

可方才谢嘉宁用刀之式,几乎将此劣势尽数化解,以巧劲应敌,借力打力,更会趁其不备以攻速占据上风。

谢嘉宁点头承认,又是一刀迎面攻去。但对峙了几招过后,她忽然冷哼一声,忿忿不平地说:“爹,您莫要再让我。”

她从谢怀荣接下第一刀起,便清楚感知到对方仅用了五成气力,显然是在放海。

谢怀荣无奈道:“那可不行,回头你娘该罚我了。”嘴上这么说着,下一剑却毫不留情地向女儿攻去,诚然正打在兴头上也动了些许真章。

于是刀光剑影间,父女二人骑马对招许久,一个仅用五成力,一个愤而拼尽全力,竟打得势均力敌久久未分胜负。

再次接下女儿凌厉的一刀后,谢怀荣又忍不住开口赞许,“宁儿,你这马术和刀法都进展颇多,下次可以随我一起上战场试试。”

谢嘉宁眸色一亮,刚欲欣喜若狂地点头同意,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满地嘟起嘴:“那您得先说服我娘才行。”

两人渐渐收起兵器,松了些许御马的力道,使得两匹骏马于骑场中一前一后近似并行,并于马背上讨论起方才提及的,让谢嘉宁上战场试炼的话题。

谢嘉宁正满心苦恼着,究竟用何法子才能说服阿娘同意自己上战场,心神已经游离于骑场之外,通身状态也从方才对战时的紧绷逐渐转为松弛。然而就在这时,她右下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疾速而来的箭影!

那是一道细长而尖锐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向谢怀荣。

谢怀荣今日陪同谢嘉宁练刀,本就是小打小闹,遂并未穿戴盔甲,手中兵器也因对战结束而脱手丢予一旁侍从。

此箭猛然从谢怀荣右后方袭来,谢怀荣凭着多年在战场上拼杀出的敏锐感官,已是第一时刻发觉不对,身体立即反方向弃马滚地,这才身形堪堪擦过箭矢,躲过一劫。

谢怀荣翻身坠马后,马匹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声高昂的急促鸣叫,骑场中笼罩着紧张而不详的氛围。

一旁的谢嘉宁见父亲躲过箭矢,以为危局已经过去,本欲松下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她再次敏锐察觉到有异样,迅如雷霆般回过头,只见又有一箭从东南侧迅猛袭来,竟再次直奔谢怀荣而去!

即便谢怀荣反应再快,此时也防不胜防。谢嘉宁睁大双眸,清楚看见那支箭矢犹如慢动作一般,就将刺向谢怀荣的左肩。

那一刹那,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气力,身体竟比思绪快了好几倍,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待头脑反应过来时她已是动用轻功飞扑在空中,恰好隔在了箭矢与谢怀荣之间。

“宁儿!!!”

谢嘉宁心神恍惚间,面前景象已化为重影,难以言喻的麻木感从双腿迅速向全身袭去。

她半晌才听清耳旁的怒吼声,再抬眼时,发现那支箭矢已然深深刺入自己的大腿。

这一刻,谢嘉宁不合时宜地心想着:太好了,阿爹没事……

然而念头还未落地,下一刻她便一口黑血吐出,径直向身后雪地而下。

乌黑的血迹凄厉地飞舞在半空,又化为万千密密麻麻的血点挥洒向四周,最终染红了整片银白的雪地,溅在了少女腰间那柄龙纹长刀上。

谢怀荣一把抱起女儿,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只箭矢,当即判断,“是毒箭,来人,将骑场围起来,传府上郎中!”

……

谢嘉宁再次苏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春雨和秋白哭红的双眼。

她喉头动了动,刚想出声安慰,却发现身体所有力气如抽丝般被夺去,喉咙也疼痛难捱,双腿更是麻木而毫无知觉。

秋白看见谢嘉宁睁眼,身子一震,急忙大声喊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春雨立马从一旁扑了上来,泪珠断了线地往下掉:“小姐,呜呜,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迷有七日了……”

七日,竟有如此之久?

躺在榻上的谢嘉宁心中微惊,缓了片刻后,试着艰难开口,声音干涩而嘶哑:“府内都发生了何事?”

就见一向冷静的秋白忽然哽声沉默,眼角流下几行泪水,片刻后才咬着牙禀报。

“小姐,夫人在您榻前守了三日后,因忧思过度昏了过去,目前尚未苏醒。大将军则一直在调查骑场遇刺之事,辰时又去了卫府,想必接到消息后很快便能赶回来了。

大公子和二公子这几日急得一直在请寻郎中,但那些郎中说,您身上中的毒乃是当世奇毒,无人能解,后来还是您师父赶到谢府……”

待秋白陆陆续续说完,谢嘉宁才大致了解了她中箭后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她替阿爹挡下的箭上抹了剧毒,本应见血封喉,当场身亡。

万幸的是,谢怀荣行兵打仗多年,此前见过不少奇诡阴招,对于濒死时的救命之法有一些了解,于是他在发现女儿口吐黑血后,便第一时刻点穴封了谢嘉宁的心脉,避免了毒性扩散全身。

后来府内请了诸多郎中亦无法解此毒,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谢嘉宁的师父清月道人及时赶来,并调配出了解毒丹,才勉强保下她的性命。

如今谢嘉宁的身体元气大伤,还需以药膳悉心调理,静养一年才能恢复如常。

谢嘉宁静静听着秋白讲完,没有第一时刻开口说话,而是陷入了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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