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往常封闭的嘉合堂早三日前就被打开大门, 打扫通风,洒水除秽。除夕一早,仆从?丫鬟在?管事的指挥下, 用巾子?擦抹过细处,连地砖缝隙都没放过。
自世子?、世子?夫人,和国公先后逝去,镇国公府连续两年不再过节, 是为守孝期间不宜肆乐。
也因从两年前起,三爷接手卫家军, 常年奔波在?外, 与狄羌生死搏命,到了?年关依旧固守凄风大雪的北塞。身体愈加不好的国公夫人担惧, 就连该有的年夜饭也不让做了?。
管事原以为这年还是如此, 谁知?三爷于十月就回京了?。
是因吞没军田,分封将士,而被言官集结弹劾,最终被皇帝下旨归还军权,回京待职。
三爷回来的这两个月,除见来拜的官员和亲友,鲜少外出,只?在?院中养伤。
直到三日?前, 管事被召去吩咐,说将嘉合堂重开?, 让大家聚在?一块吃顿饭,过个年吧。
及至夜幕降临, 万家灯火,辞旧迎新, 京城满是欢度新年的喜声和炮竹声。
公府嘉合堂前的长廊却起了?争执。
垂悬廊下的灯笼被寒风吹地明光晃动,幽幽洒落下方一张瘦削阴冷,可堪往昔冷清的面容。
“当年你干下的好事,现如今是来了?报应。他王壬清定是被那帮人怂恿,才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六皇子?才是天?命所归,宜承大统!”
“此事我早一日?得知?,不必你在?我面前重申。”
卫度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人,忍不住愤然怒道:“你既提前知?晓,为何?不与我说!”
自那起外室祸端之后,他就被夺职在?家,接着父兄去世,卫家渐衰,太子?势力跟着旁落,这两年是靠着卫陵征战的军功才稳住局面,皇帝也不敢再多动卫家。
但当今卫陵回京待职,北疆又遣去六皇子?一党极力推举的武将。
现在?又是什么天?命之论,皇帝这些年吃丹修仙,昏聩迷信,本就不得宠的太子?若真被废,北疆也被六皇子?的人守住,等待卫家众人的只?有死了?。
“倘若你那时没去若邪山,还牵扯王壬清儿子?死个尸骨无存,何?至于这么些年记恨,到此时才发难!”
卫度见他不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卫陵望着廊外被霜雪覆盖的树木,漠然道:“你以为没有那回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会想其他法子?说服王壬清吗?”
“此事我会处理,你不用再置喙。”
从?前这个三弟最是肆意好玩,事事不放心上,厌恶谈论前程,一听朝事,恨不得当即遁走?。他劝说告勉,毫无用处。
如今却掌管着父亲留下的卫家军,结交朋党、党同伐异,事事都管控在?手里,不允人分去半点权利。而他,却闲赋在?家。
“你是当我没有官职在?身?,不能插手朝事,是不是?我们卫家的生死全系你一人身?上,你却什么都不与我商议,独断专行,还当我是你二哥吗!”卫度冷声。
“我说了?,我会处理。”卫陵的声音仍然平静。
“你如何?做!你已被夺去兵权!”
卫度上前去,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
卫陵岿然不动地站立着,只?细窄的眼皮沉了?几分,对迫近他咽喉的人道:“松手。”
便是他这副没有丝毫波动的样子?,让卫度更加恼怒,却也在?此刻,发现自己竟在?这个与他流淌同种血缘的弟弟面前,有退怯的寒意。
那是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杀了?无数人,从?尸山血海里存活下来,又在?波云诡谲的党争里,浸淫阴谋诡计,才会有的眼神。
不过两年而已,却比他能力更甚。
甚至于,卫度不得不去猜测,比起大哥,卫陵才应该是那个最为遗承父亲的儿子?。
衣襟越来越紧。
卫陵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卫度,别逼我动手。”
“你们做什么!”
一道尖锐嘶声打破兄弟间将近的厮斗。
风一阵阵地刮,被卫虞搀扶着的杨毓远望那幕令人惊心的场景。丈夫和长子?已经?去了?,好在?还有三儿子?顶着,才没出了?乱子?。她?这副残躯,也没什么盼望了?,只?希望在?世时,能看着还有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好好的。
不想有朝一日?,两个儿子?要动起拳脚。
她?只?觉得喘不上气,一口寒气滚入,脚底打颤,彻底昏去。
顿时,混乱声起。
是卫虞的喊声,是卫度松手后的急奔声,是卫若卫锦的惊惶哭声,是正往堂中传菜的丫鬟打碎瓷盘的碎声……
是远处雪夜下绽放的烟花声,是别户家人团聚的喜乐笑声,是孩子?踩在?雪地咯吱的追逐打闹声,是不小心碎盘后互相道喜“今年碎碎平安啊。”
曦珠站于一边,目睹了?卫家神瑞二十七年的除夕。
他一把将自己的母亲抱起,召亲卫去请御医,然后冲入大雪里。
他曾说:“让大家聚在?一块吃顿饭,过个年吧。”
*
到了?后半夜,御医道无碍,离去了?,正院安静下来。
所有人紧绷的心神松弛,饥饿困乏随之而来,各自回去。
卫虞留下照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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